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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陶紫宜忍住滿腔的怒氣,含著眼淚道,「葉小姐,我並沒有時間跟你開玩笑,我不計較你搶了我的丈夫,我忍著他整日裡與你在這裡鬼混,我現在低三下四的來這裡求你,求你勸勸他,讓他跟我到扶桑去。」她躺在那裡,沒有半點聲音,一旁的瑞香低聲道:「夫人,不要再難為葉小姐了』她現在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陶紫宜一驚,皺起眉頭道:「江學廷對她做了什麼?」

  瑞香還沒有開口,就見平君忽然沖著陶紫宜笑起來,「你看到我的信了嗎?

  看到了嗎?你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不來………」

  陶紫宜往後退了一步,驚悚地看著這一切,感覺背上的汗毛都一根根地豎起來,她總是不甘心,還想做最後的努力,「葉小姐,你知不知道,虞軍就快打過來江學廷手裡的西北軍幾乎都轉投了虞昶軒,虞昶軒就是要學廷的命,我本來還想……還想……他不聽我的,總會聽你的,至少你還能勸勸他,讓他跟我一起走……」

  她只沖著陶紫宜笑起來,嬌憨如孩童,陶紫宜把頭一轉,眼淚就簌簌地落下來,轉頭快步走出房間去,瑞香忙扶著平君躺下,平君伸手攥著瑞香的手,忽然笑嘻嘻地道:「你的襯衫破了我幫你織補織補。」

  瑞香愕然道:「葉小姐……」

  她仍舊笑嘻嘻的,「織好了,我就繡一朵梨花在上面,你穿著它,梨花就貼在你的胸口上,你總要記得,是我幫你繡的梨花……你不要忘了我…千萬不要忘了我……」瑞香被她吵得不知所措,只能含糊地哄道:「好,好,我不會忘了你,不會忘了你想要梨花麼?我出去給你采。」

  她放心地點一點頭,慢慢地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安靜地睡著了。

  江學廷來的時候她已經醒采,他一走進臥室就望見她坐在地毯上望著落地窗外的月亮,長髮一直垂到地毯上,落地窗的一側放著一個花架子,架子上的花瓶裡插著幾隻鳳尾草,臥室裡燒著熱水管,暖烘烘的,她的手裡一直攥著幾枝梨花,在那裡慢慢地搖著,嘴裡也不知道喃喃地念了些什麼。

  他走過去叫她的名字,「平君。」

  她回過頭來,立即笑逐顏開,揚起手中的梨花沖著他道:「下雪了,下雪了……」

  她的神智一直都不清醒,望著他傻傻地笑,窗外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肩仿佛是薄薄的一片,身影映在一側的地毯上,如同沉在井水裡的珠玉。

  他俯下身將她抱在懷裡,輕聲道:「這裡冷,你到床上去躺著。」

  她使勁地擺頭,他見她只穿著一件緞面睡衣,又赤著雙腳,摸著她的肩頭也是冰涼的,就執意要把她抱到床上去,她忽然害怕起來,掙扎著亂踢亂打,手中的梨花落在了地毯上,緞面睡衣如水般軟較地劃過他的手心,她哭道:「你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你!」

  他終究還是放開她,卻把頭一低,用手扶住了額頭,嘴角無聲地抽搐了一下,她見他這樣,就伸手上去撥他的手,輕聲問道:「你怎麼了?」他就勢把手順著額頭往下一抹,深深地吸了口氣,抬起頭來凝視著她,輕輕地笑一笑,「我投事。」

  她呆望著他的面龐,傻傻地笑,「你不要哭。」

  有溫熱的東西從他的臉上流下來,仿佛是一隻小小的蟲兒在肌膚上蠕動著,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聲音哽在喉嚨裡,痛楚哀傷,「平君,我怎麼會把你害成這個樣子?」

  她不去看他,自去找地毯上的梨花,到底還是玩夠了,又扔到一旁,落地窗的一側擺放著一個黃花梨櫃子,櫃子上放著琺瑯自鳴鐘,罩著透明的玻璃罩子,她把玻璃罩子拿開,伸手去撥弄鐘上的指針,一面玩一面嘻嘻地笑,她臉色不是很好,月光中仿佛是一塊溫潤的淺青色的玉。他凝視著她,終於慢慢地閉上眼睛,面孔上一片悽楚絕望的顏色。

  門外傳來周正海的聲音,「江院長,前線軍報!」

  他睜開眼睛,卻是淡淡一笑,「都到了這一步,還看什麼軍報,讓虞昶軒直接攻進城來就是了。」

  「江院長……」

  「滾!」

  門外就再沒有了聲音。

  她被他那一聲嚇了一跳,回過頭來望著勃然大怒的他,連著朝後退了兒步,他低著眼睛不去看她,從風衣裡拿出煙盒來,他的手不自禁地發抖,好容易從煙盒裡抽了一根煙咬在嘴裡,卻摸遍全身世找不到火柴,正在煩躁間,眼前卻忽的一亮,是她劃亮了一根火柴,送到他的面前來。

  他咬著煙,呆呆地看著她。

  平君笑嘻嘻的,將燃著的洋火湊到他的煙上,口中喃喃不絕,「紿你,給你。」

  他默默地就著她手中的火把煙點著了,再吹滅了燃著的火柴,她把黑黑的洋火梗子放在手心裡,看了半天,又扔掉了,赤著腳在地毯上走來走去,地毯上的顏色是葡萄紫,絨絨地貼伏在她雪白的腳上,她望到哪裡,就傻傻地沖著哪裡笑。

  江學廷將手中的那一根煙拈滅,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劈頭蓋臉地來吻她,她就怕他這樣,嚇得站不住,卻被他就勢抱住,她搖著頭躲著他的嘴唇,遠處傳來隱隱的炮聲,轟轟隆隆的,接連不斷,如索命的鬼魂。

  他忽然狠下心來用力,兩個人幾乎是跌倒在床上,他焦躁地踢掉了腳上的鞋,發狂一般地與她糾纏在一起,甚至不惜蠻橫地弄傷她,只要那是他留下的屬於他的一個烙印,證明過她曾屬於過他,哪怕是傷痕,她緊緊地攥著枕頭上的流蘇,忽然發出難受的哭聲,悶悶的,細弱猶如被捂住了頭的孩子,他沒法去管她,那份被溫潤包容的滿足對於他來說簡直是銷魂噬骨,他已經顧不得什麼了。

  這是最後一次,他知道。

  她醒來的時候他還在筋疲力盡地睡著。

  平君從地上摸索到自己那一件輕簿的睡衣,她給自己穿上,然後恍恍惚惚地站在房間的中央,紫絨地毯上散亂著那幾枝梨花,被月光照著,像是葡萄上凝著一點寒霜,月光很冷,照亮了整個落地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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