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玉簟秋 | 上頁 下頁
六二


  他走到她的身邊來,伸出雙手將她抱在懷裡,溫聲道:「沒錯,你、我、孩子,我們一家三口。」

  平君被他抱著,慵懶得像一隻曬太陽的貓兒,動都不動—下,她低著頭仔細地剪著指甲,江學廷看她的臉上竟然是極平靜的表情,她的身上溫暖極了,有一種甜甜的香氣,仿佛是嬰兒的乳香一般,一點點地漫入他的鼻息裡去,攪得他一陣心旌神搖。

  江學廷才下樓,就見周正海領著一個約四十歲左右的老婦人站在樓下的廳裡等著,周正海見江學廷走下來,便向著江學廷道:「江院長,按照您的意思辦的,這是請來的產婆,謝醫生特別介紹的。」

  江學廷便看了那老婦人一眼,老婦人滿臉惶色,江學廷淡淡道:「孩子生下來以後,你應該知道怎麼辦吧平?」

  那產婆忙就點頭,「知道,孩子一生下來,我就說是孩子的脖子被臍帶纏住,活不了,江院長放心,我辦事很把穩的,絕不會出什麼差錯。」

  江學廷不耐她這樣的囉嗦,轉頭對周正海道:「就讓她住在這裡,讓人去給她安排個房間。」就有侍從官走上來領著那個產婆到後面去,周正海上前一步對江學廷道:「江院長,金陵方面又派了代表過來,果然是表足了誠意。」

  江學廷那目光略略地遲疑了一下,半晌淡笑道:「他們還真是鍥而不捨!」

  周正海見江學廷的語氣雖然帶著些嘲意,然而那一份猶豫不決,卻是早就明明白白地寫在眉宇間了,便趁機上前來進言道:「如果金陵方面同意院長你的要求,成立中央特別委員會,讓江院長名列委員會第一,這樣就可以遏制了虞氏獨裁的局面,那麼金餘合流,也不算是……」他頓了一頓,望著江學廷,笑道:「況且扛院長現在在黨內德高望重,誰敢得罪?!金陵虞家早就有與江院長修好之心,不如就這樣給他們一個臺階下。」

  江學廷聽著周正海這一番話,這才抬起眼眸來看一看自己的這一位左膀右臂,忽然淡淡地笑一笑,「即這樣說來,卻也有幾分道理了。」周正海卻往樓上望瞭望,緩緩道:「江院長,有一句話,屬下不得不說,樓上這一位,恐怕要成了您和那位虞家五少之間的嫌隙了,不好辦得很。」

  江學廷想都不用想,面無表情地道:「有什麼不好辦的,這還用你提點,我自有安排,虞昶軒早以為她死了,等到她生完孩子,我就派人把她送到扶桑。」

  周正海忙點一點頭,賠笑道:「其實也不用千里迢迢地把葉小姐送走,我這裡倒有一關注意,能讓葉小姐安安穩穩地跟著江院長。」

  江學廷說:「什麼主意?」

  周正海笑道:「也是個土辦法,不過好用,古來就有,餘州有很多舊式人家,家裡的老人為了籠絡著自己的兒子不出去惹禍鬧事,就變著法的哄著孩子吃煙,一旦上了癮,就好辦極了。」

  江學廷微微一怔,轉過頭來望著周正海,目光裡有著一絲猶豫,周正海便笑道:「葉小姐這麼個大活人,哪裡關得住,再說就是這樣關著,也沒什麼意思,總是要她死心塌地地跟著你才好,日子也過得舒心,院長,你說是不是?」

  他走的時候她還在修剪右手小拇指上的指甲,那房間裡就剩下了她一個人,空蕩蕩的,有灰塵在陽光透進來的地方飛舞,就聽「嚓」的一聲,小指甲斷下去了,有紅色的血珠從指甲的縫隙中湧出來,她緩緩地放下指甲刀,仿佛是看不清楚一般,將手指迎著陽光,那一滴鮮紅的血就從她她那手指間滴落下去……她那眼神透著一份茫然的迷惘,仿佛是想起來一個夢,那樣遙遠的一個夢境,好像是前世的事情一般,夢裡有一重院子,院子裡開著幾樹梨花,月色臨窗。

  她低著頭繡著一朵梨花,那針就刺到了指腹裡,她「哎喲」一聲,手指就沁出一滴血來,落在了白襯衫上刺繡梨花的一側,他把眉頭一皺,「怎麼這樣不小心?」他來看她的手指,她卻望著襯衫上的血跡,不住地歎息道:「本來是好好的,偏就這麼汙了。」

  他將她沁血的手指握住了,拿到自己的眼前來,又送到嘴裡吮了吮,她又「哎」了一聲,把手指抽回來,面頰羞紅地瞪了他一眼,他微笑道:「你的血是甜的。」

  此時此刻,她的眼前擺放著一株月朵白菊,同樣是耀眼的白色,她慢慢地將自己的小手指放到嘴唇裡,輕輕地吮了吮,那目光沒有了焦距,散成了一團迷蒙的霧氣,濕濕的、悲傷的淚霧,她的下半世仿佛也就從這一刻變成了這樣悲傷的一層淚霧。

  她朝著露臺上望了一望,露臺的雕花鐵欄杆纏著碧綠的藤蘿,葉子重重疊疊的風中晃著,繁茂的枝葉有如一柄大傘般地撐在那裡,周圍都是那樣的靜寂。

  她哭的時候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只有兩行滾熱的眼淚,順著面頰緩緩地流了下來。

  平君沒想到生孩子會是這樣的痛,簡直就是把自己生生地撕成兩半,痛得死去活來,耳旁是產婆的聲音,「葉小姐,撐住,撐住,你要用力啊!你這樣怎麼能把孩子生下來!」

  她閉上眼睛,臉上全都是淚,被汗水濕透的長髮散亂在枕上,咬在嘴裡的軟木已經血跡斑斑,呼吸間全都是熱騰騰的水汽,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只想和這個孩子一起死了,因為她知道,他絕不會放過這個孩子!

  那個產婆忽然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葉小姐,我是謝醫生安排進來的人,謝醫生就在外面,孩子一生下來,外面就把孩子藏到藥箱裡運走,你放心,我和謝醫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全你的孩子!」

  她心中倏地一驚,如被冰浸透了,她不知從何處有了這樣大的力氣,掙扎著抓住了身旁的一隻手,也顧不得是誰的手只管用力地攥住,斷斷續續地說道:「……救救我的孩子……」

  她心如針紮,眼淚從眼角緩緩地滾落,費力地說完那幾句話,臉上一片慘白的顏色,產婆把手放在她汗涔涔的額頭上,輕聲道:「你放心!」

  她聽到孩子的哭聲時就覺得全身一松,連握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產婆剪斷了臍帶,將孩子包好了送到了她的面前,壓低了聲音對她道:「我這就抱走了。」她費力地轉過頭來望了孩子一眼,只見那個孩子被裹在被褥裡,小小的,很瘦,甚至看不清鼻子眼睛,有如一團赤紅的小肉,然後這麼丁點的孩子,才一出生就要經歷這場生離死別。

  她吃力地低下頭去親一親孩子的臉,眼淚就成串地滾落下來,止都止不住,淚珠一直滾到孩子的嘴邊,孩子仍然閉著眼睛,卻咂了咂嘴,仿佛是把母親的眼淚當成乳汁吸了下去,她含著淚說:「孩子,我的孩子。」

  產婆抱著孩子走出去的時候,她聽到那門關閉的聲音,她的整個人都似乎是在那一刹那死去的,她知道,她已經沒有了任何出路。

  第二天,江學廷領著一個扶桑人來了。

  她躺在床上,根本沒有辦法動彈,她看著那個扶桑人拿出一盒子液體西藥來,用針管抽出來,江學廷道:「她是第一次,不要太多。」

  扶桑人點頭哈腰道:「江院長放心。」

  她陡然明白,驚恐起來,就要從床上掙扎著起身,江學廷上前一步就把她按住,將她的手臂拽出來,她才生產完,身體虛弱無比,一動彈就是頭暈腦脹,只能絕望地望著江學廷,哀求地哭道:「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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