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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君黛緹的父親是美監理會的牧師,家資頗厚,而君家只有黛緹這樣一個女兒,自然是愛若至寶,專門就在金陵給黛緹置了一處房產,也算是黛緹的嫁妝之一,黛緹回了國,就住在這裡,這天早上,她還穿著件晨衣,將頭髮披下來,坐在床上看書,就看到貼身的丫環紅玉推了門進來,朝著黛緹吐吐舌頭,在那裡嘻嘻地笑道:「小姐,准姑爺來了。」

  黛緹的臉頓時一紅,朝著紅玉道:「鬼丫頭,什麼准姑爺?你竟然敢來取笑我。」紅玉平日裡跟這位小姐很是要好,便大著膽子道:「難道不能叫准姑爺還讓我們直接叫姑爺不成?」黛緹便拿起—本書來,半嗔半笑地朝這邊扔過來,道「去跟他說,讓他在樓下等著我。」

  紅玉就笑著下樓了,黛緹忙就從床上起身,換了那一件晨衣,從衣櫃裡挑來挑去-到底還是挑了那一件中式的香雲紗真絲滴水領旗袍,典雅端莊,又把長髮挽起來,在腑後綰了個髻,插上一支翠玉簪子,面著鏡子仔仔細細地妝扮了一番,就要起身往樓下去,准知走了幾步,卻把步子頓了一頓,若有所思一般,競就慢慢地坐在了一側的西式鎦金椅子上了。

  她坐了一會才走下樓去,果然見他坐在大客廳裡的沙發上,竟就閉了眼睛寐在那裡,她微微一怔,只見他英氣的面孔上居然很是疲憊,這幾日沒見,居然消瘦成這個樣子,他大傷初愈,她更是擔心,只輕輕地推了推他,低聲道:「五哥。」

  虞昶軒這才睜開眼睛,那眼睛裡競也是夾著血絲的,黛緹望著他道:「你這是怎麼了?瘦成這個樣子?」虞昶軒揉一揉太陽穴,看著她笑一笑,道:「也沒什麼,這幾日事情比較多。」

  黛緹道:「是為了金餘合流的事情?」

  虞昶軒被她問的微微一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含糊地點一點頭,這政府裡的事情,她也不方便多問,就笑道:「你既然這樣忙,叉來找我做什麼?」虞昶軒道:「母親定要讓我親手交給你一樣東西。」

  他就拿出一個錦盒來,將上面的緞帶解開,就見黑色的天鵝絨緞上盛放著一個色沁鳳紋掛件,玉質白潤,沁色極美,用細細的一條金鏈子串著,一眼望去,便知是極其貴重了,他望著她,微笑道:「這個是母親單給你的,別人都沒有。」

  他將那個掛件連同盒子都放在了黛緹的手裡,黛緹卻把手往外一推,他微微一怔,望著黛緹,黛緹徽微一笑,朝著他道:「你給我戴上。」

  她就坐在他的一側,轉過身背對著他,虞昶軒怔了怔,半響終於拿起了那一個龍鳳毀掛件,替她戴在潔白的頸項上,金鏈子冰涼的從他的手掌裡劃過去,如流沙一般,他慢慢地將鏈子上的搭扣扣上,心裡卻是忽然一空。

  她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他出聲,回過頭米,就見他目光凝定了-般地看著自己,那瞳眸烏黑,仿佛是裡面含了一塊磁鐵一般,只把人往裡面吸,她的面頰都泛起了紅暈,把頭—低,含著婪輕聲道:「傻子,看呆了麼?」

  他才回過神來,看著她含羞的樣子,補充道:「好看。」

  黛緹就楚楚地一笑,雙頰的紅暈還沒有退去,溫柔地低聲道:「我就知道好看,不然你也不可能看得這樣入神!」她說完,叉把頭低了一低,他看著這個樣子,便伸出手來就勢將她抱在了懷裡,那客廳裡溫暖極了沙發的一側擺放著一扇紫檀木屏風,上面繡著熱鬧的百鳥朝鳳的圖案,更是栩栩如生。

  她靠在他的懷裡,他鐵灰色的戎裝挺括,靠上去絕不舒服,然而她心中的樂無以復加,簡直是滿盈盈的喜悅從她的眉梢間溢出來,她控制不住地想微笑,輕聲說了一句,「五哥,我真幸福,我們就要結婚。」

  虞昶軒的手臂忽的僵硬在那裡;他想起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一天,那時候窗外是透著刺骨冷意的寒冬,臥室裡卻是溫暖如春,那一盆白玉簪嫋嫋婷婷的出現在她的眼前,潔白的花朵猶如靜美的處子,她唇角揚起,眸光如水,他溫柔地對她道:「真好看。」

  他見她揚起唇角來笑,瑩潤的側臉便仿佛是芬芳的花瓣一樣,真是千種風情繞眉梢,青絲如瀑落玉簪,他愛極了她,就向她湊過來,將她抱在懷裡,柔聲道:「我只聽過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他還記得滿院子的梨花,月光照下來,滿地的花影,她仿佛是被噩夢纏住了一般對他哽咽著說:「昶軒,你要在,你要一直都在,我一個人害怕。」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時,鴛鴦不融宿。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他忽然一陣怔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處何方,到底都在做些什麼,琪宣說他瘋了,他的確是瘋了,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困獸,被家族死死纏住的困獸,他想起父親竭力促成金餘合流,為了向余州的江學廷表明誠意,通電下野,離開金陵的時候,父親望著他的眼神,是何等的深刻和意味深長。

  父親是用自己的仕途為他鋪平了前路。

  他對自己說,大丈夫相時而動,如今大局已定,此刻正是不能有半點變數差池的時候!只怕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只能步步小心。

  客廳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君黛緹在他的懷裡輕聲道:「五哥。」他抬頭望著窗外,低聲說:「是,我們就要結婚了。」

  沒過了多久他們就舉行了婚禮,自然是場面極奢華,冠蓋滿京華,余州政府國府主席江學廷也送來了賀喜的帖子,可見金陵虞家所主張的金餘合流,竟是十拿九穩了,且經這一番分分合合,楚文甫早已被架空,做了一個徒有虛名的國府主席,牟、陶兩大家族實力大損,虞昶軒牢牢把持軍權,更兼手中還握有虞家私軍,江學廷是黨內第一人,名義上金陵政府第一領導人,《名報》一語雙關,便把這—前盛大婚禮稱之為「金玉良緣」。

  窗口擺放著一盆月朵白菊,在風裡搖著,窗簾飄飄拂拂的,帶著涼涼的秋意只往她的臉上撲過來,平君挺著肚子坐在椅子上,她即將臨盆,現在腳已經完全浮腫起來,穿不住鞋,將—雙軟拖都踩走了樣,難看極了。

  房間裡靜悄悄的,那一張報紙落在她的腳底,報紙上那一大篇幅都是虞昶軒與君黛緹的結婚報道,婚禮是西式的,他穿著西式禮服,英俊挺拔,她穿著婚紗,白色的喬其紗直拖到地面上,頭髮上是精美的一圈用花蕾編成的小碎花,手捧著—束鮮豔的玫瑰,小鳥依人地站在他的一側,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征學廷對她說:「他已經不要你了,難道你還不明白麼還不明白麼?」

  她不說話,只是坐著,用指甲刀一點點地剪著自己略長起來的指甲,周圍那樣靜,只有指甲破碎的聲音,「嚓、嚓」的聲響,帶著點寂寞的意味,剪下來的指甲落在了地毯上的那一張報紙上,被金色的陽光照著,竟仿佛也是曖洋洋的。

  她抬頭往窗臺上望一望,忽然低聲道:「十月了,菊花都開了。」

  江學廷見她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正在未解之時,卻聽她又說了一句,「寧可抱香枝頭老,不隨黃葉舞秋風,這菊花真好看。」她說完,轉過頭來朝著江學廷微微一笑,那笑容映在金色的陽光裡,透著溫婉的氣息,非常的美。

  他心中一動,輕聲說:「平君,等孩子出生了,我帶你們到扶桑去,我們一家三口到那邊照樣可以過很好的日子。」

  她有些茫然,「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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