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芙蓉錦 | 上頁 下頁 |
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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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時候,丫鬟來敲我的房門,急惶惶地對我道:「小姐,先生和夫人吵起來了,砸了許多東西。」我頓時怔在那裡,從我記事到現在,父親與母親從未吵過架,我沖出房間,跑過大廳,再走上樓梯的時候,正好與快步下樓的父親迎而碰上,父親的臉色有些難看,樓上的走廊裡響起腳步聲,是母親追了出來,她一面追一面尖銳的大喊:「我受夠了,你根本沒有心,你的心都給了修道院的那個女人!」 我驚愕的抬起頭,看到了淚流滿面的母親。 父親自此離開了家,整整一個星期都沒回來,母親一個人坐在臥室裡流淚,我陪著母親,忐忑不安,「母親,你與父親從未吵過架。」 母親傷心欲絕,眼裡含著淚,「是啊,我們從未吵過架,這二十年,我連痛痛快快地與他吵一架,都是奢望。」她轉過頭來,伸手在我的臉上摸了摸,輕聲道:「當初是我算計了他,若不是你,他不會娶我,茉兒,你父親不愛我。」 我說:「母親,你不要胡思亂想,父親對你那樣好。」母親卻無力地笑一笑,「那是我傻,許多年前我自殺過,他來問我到底要怎麼樣,我說,我要他對我,他真的兌現了他的承諾,你看,茉兒,連你都覺得,他對我是真的好。」 我驚怔在那裡,覺得一切都好像是天方夜譚般。 母親落下淚來,「我真傻,要用二十年的時間明白,這世上的愛情,原來真的強求不來。」 我怒上心頭,一定是修道院裡的那個女人,那個壞女人,她破壞了我的家庭,她罪無可恕,第二天我就逼著侍衛開車到修道院去,我做好了與她對決的全部準備,我要捍衛我的家,我的母親,但我還沒有接受修道院,就被幾名便衣侍衛攔住了,為首的一位低著頭對我說:「小姐,你不能進去。」 他們竟都認識我。可見都是父親身邊的親近侍官。 我憤怒,「是不是父親在裡面?他與那個女人在一起,卻對我和母親不聞不問!」我在修道院外面大喊大叫,硬要往裡闖,侍衛攔不住我,我要看看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厲害,她居然可以讓父親專門派了便衣保護她,讓父親拋妻棄女,她卻獨立躲在這裡,暗自竊喜,簡直卑鄙,但我沒有鬧了多一會兒,呂叔叔就趕到了,他一下車就奔到我的面前,臉色難看極了,他說:「小姐,你闖了大禍了。「果然,當天晚上父親就回了家,我被叫到他的書房裡,罰跪在地上,父親怒不可遏,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憤怒過,他指著我,大聲吼道:」不許你再接近修道院!」我昂著頭,面無懼色,「她破壞了我的家,她是壞女人,她該死!」 父親甩手就給了我一巴掌,毫不留情,我長了這麼大,第一次被父親打,就是為了那個女人,那個藏在修道院裡的女人到底有多重要?! 我怎能不恨! 那天晚上我在屋子裡大哭,扔掉了父親送給我的所有禮物,剪碎了他給我買的洋裝衣服,我準備好了與父親大鬧一場,直到他放棄那個女人,回到我和母親身邊來,否則我決不原諒他,絕不! 但是這個計劃到底還是沒有成功,因為父親病倒了。 他在開例會的時候心臟病發作,被緊急送到了醫院,虞伯伯遠在金陵,專門派來了最好的心血管科醫生和最好的藥,而專門負責父親的醫療小組由美國地華裔心臟科權威醫生華向威主持,沒多久父親動了一場大手術,但病情不見好轉,纏綿病榻,時好時壞,我和母親終日陪在他的身邊,他在昏迷的時候,嘴裡經常喃喃地說些什麼,我看著奄奄一息的父親,突然害怕起來,我害怕父親死去。 天氣轉涼,淅淅瀝瀝地下些雨水,昏迷了很久的父親終於在一天清醒過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而,就是輕聲喚道:「之鳴。」呂副官趕緊走過去,低頭站在父親的面前,父親的眼瞳發出微弱的亮意,「你去告訴她把。」 呂副官的眼圈竟然紅了,「軍長,這就要去修道院請她過來嗎?」父親躺在病床上,他的目光長久地停在了虛空中的某一個角落,他緩慢地點點頭,我站在一旁,分明看到父親點頭的時候,身體也在緊張地微微顫抖。 我突然意識到,那個修道院裡的那個女人要出現了。 她是在下午的時候來的,卻是坐在輪椅上,呂副官推著她,那個女人穿著素色的旗袍,挽著髮髻,面容白皙嬌豔,我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立時想到了在家中花園子裡盛放的一叢芙蓉花,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她被推倒了父親的病榻前,兩人的目光相接,竟是對視良久,父親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眼裡隱隱地出現了淚光,她握著父親枯瘦的手,落下淚來,「兆煜……」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稱呼父親,就連母親,都沒有這樣叫過父親,父親縱然深受病痛,卻依然在微微地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實在是因為太激動了,他對她說:「你終於來了。」 我望著父親的笑容,終於知道,原來只有真心愛著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擁有這樣近似於寵溺的溫柔笑容,暖意可以從眼睛裡延伸到心底裡去,我為我的母親趕到悲哀,母親說得對,其實父親從未愛過她。 傍晚的時候,父親病情加重,她一直守在父親的身邊,父親長久地望著她,一如小孩子般貪念的樣子,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呼吸略微有點急促,但是精神卻比往常好上了許多許多,他似乎有話要說,輕聲道:「……你還記不記得,記不記得……」他被哽住了,眼中是泫然的淚光,望著眼前這個女人,仿佛是攢了一生一世的勇氣,他說:「二十八年前,邯平碼頭,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她怔了怔,眼珠無聲地凝定在那裡,臉上露出了回憶的神氣,她回憶了很久,記憶最深處的一瞬間被她翻找出來,儘管那只剩下了一個極模糊又遙遠的印記,但是幸好,這種記憶還在,她說:「原來是你。」 父親點頭,輕聲笑道:「是啊,就是我,可是你不知道,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從那個時候……」他終究還是沒有說下去,只是癡癡地望著她。低聲道:「要是我,那時候追上你的車,該多好。」 我始終默默地站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窗外的秋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只剩下點點滴滴的水珠,從廊簷上慢慢地落下來,被風吹在落地窗上,緩慢地流下去,形成了一條長而細的雨痕,雨後的天空是磁青的一塊,明明已經是傍晚了,天空卻意外地越發亮堂起來,映得落地窗都耀眼明亮。 父親吃力地喘了一口氣,微微地笑道:「我自己種活了一株重瓣醉芙蓉。」 她眼中有淚,卻安靜地笑道:「那要什麼時候開花呢?」 父親的眼瞳裡閃爍著溫柔的光,如還在海面上散碎的金子,他的臉色竟變得好看些了。呼吸比剛才緩慢了許多,他望著她臉上的笑容,溫和地道:「等花開了我拿給你看,也許要再過一兩個月罷。」 當天晚上,父親就離開了人世。 父親的葬禮過後,母親比往日更加沉默,我便推遲了原定的留洋計劃,專心地再官邸裡陪著母親,她精神終於略好了一些,我才放下心來,但半個月後,呂副官領了一個小女孩來找我,那個小女孩大約五六歲,留著一頭漂亮捲曲的黑色頭髮,淺色的皮膚,竟帶著孩童少有的英氣,她眨巴著眼睛望著我,呂副官對我說:「先生臨終前囑咐,請小姐把這個孩子送到她身邊去,但千萬不要打擾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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