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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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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重智忙了一個上午,剛在辦公室裡喝了一口茶,那桌上的電話鈴聲便嘩嘩地響了起來,許重智接起電話,率先笑道:「湯處長。」湯敬業不悅地道:「怎麼總司令辦公室裡的電話打不通?」許重智一面解著領子上的戎裝扣子透氣一面道:「湯處長,你就是有天大的事兒,這會兒也不要去說,我敢保證說一件駁一件,總司令正想找人發火呢。」 「怎麼?」 許重智道:「這還用問,還能有什麼能把總司令攪和成這樣,賀蘭小姐今天早上什麼話也沒有說,竟就一個人出門了,到現在沒回來,總司令心情很不好,你要是膽子大,你就去和總司令說事兒,能把你罵個狗血噴頭。」門外閃進來一個侍從官,朝著許重智道:「許副官,總司令叫你上去。」 許重智就朝著電話裡歎了一口氣,道:「聽見沒有,我這就要上去挨駡了。」他掛了電話,又趕緊把解開的扣子重新都系上,確定渾身上下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高仲祺挑出毛病了,便趕緊上了樓,剛要推辦公室的門就見秘書長一臉惶色走出來,許重智就勢走了進去,一進辦公室果然就是一種壓抑的冷意撲面而來,高仲祺坐在沙發上,眉頭鎖得死緊,手裡夾著一支煙,而香煙碟子裡,已經滿是煙灰和煙頭。 許重智道:「總司令,找到人了,侍衛打電話回來說,賀蘭小姐正在明陽路的咖啡館裡喝咖啡。」高仲祺的眼眸裡立即閃過一絲亮意,目光緊緊地凝定在許重智的臉上,「只有她一個人?」 許重智道:「是,只有賀蘭小姐一個人,總司令要過去嗎?我這就叫人備車。」 高仲祺怔了怔,將手中燃著的煙扔到了碟子裡,那臉色稍微和緩了一些,半晌道:「我不能去找她,她看見我……恐怕要不高興。」她向來都是不受控制,不容他人擺佈的,這一點他清楚得很。 許重智忙道:「我已經收侍衛跟上去了。」 高仲祺猛然站起來,眉頭忽然皺緊,一腳踹在了茶几上放的玻璃面上,那玻璃面本是活動的,嘩啦一聲掉下來,摔在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了好幾大塊,許重智退後一步,高仲祺雷霆大怒,「你讓侍衛跟著她幹什麼?!若是讓她看見……讓她看見……」許重智臉上已經顯出了惶然不知所措的神氣,慌道:「我這就讓侍衛撤回來。」他轉身就要出去安排,誰知才一開門,卻又聽到高仲祺大聲道:「回來。」 許重智慌地回過身來站好,高仲祺卻沒有說話,只是呼吸粗重,胸口上下起伏,半晌頹然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從長窗射進來的幾束日光都投注在茶几腳上,他的面容沉浸在晦暗的光線裡,聲音略有些沙啞,「叫那些侍衛遠遠地跟著,別讓她看見。」 下午兩點左右,賀蘭坐在明陽路的咖啡館裡,慢慢地吃下了一份蛋糕。 蛋糕上面是紅潤的櫻桃,她用叉子叉起櫻桃,送進嘴裡,甜味彌漫在舌苔之間,後來她出了咖啡館,順著街道慢慢地朝前走,路過一家玉器行的時候,她看到了在玉器行的門面櫃上擺著一盆玉石芙蓉盆景,玉質柔潤,石紋雅致,玉石雕刻著的朵朵芙蓉花色澤鮮豔,栩栩如生,她站在那裡看了半天。 店主便殷勤地走上來道:「小姐好眼光,這是上等和田玉雕刻的,正宗月白色,你瞧這花瓣上的一點顏色,這也有說法,叫『秋梨子……』」店老闆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賀蘭伸手摸了摸那盆玉石芙蓉,果然是觸手溫潤,她默默地看著,那眼裡也顯露出喜愛的顏色來,道:「我買了。」 店主便很抱歉地道:「真是對不起,這盆玉石芙蓉已經被沈統制家的少奶奶訂走了,連定金都交了。」賀蘭怔了一怔,道:「那還真可惜。」 店主忙哈腰道:「小姐裡面請,店裡還有許多玉石盆景比這個要好呢。」 賀蘭便沒了興致,道:「算了吧,別的我不喜歡。」她轉身便走,走了幾步卻回過頭來,看了看放在門面櫃上的那一盆玉石芙蓉,就見那玉石雕琢的芙蓉,溫潤晶瑩,燦若明霞,精緻極了,她回頭看了幾眼,還是走了。 她在街口叫一輛黃包車,隨口說了一個地址,那黃包車拉著她一路飛奔,沒多久就到了地方,車夫放下車把,笑道:「小姐,你到了。」 賀蘭這才如夢初醒,抬起頭來就看到了大帥府的儀門石獅和高達八丈的圍牆,但是門外的匾額卻被摘下去了,掛上了新的牌匾,門前的漢白玉石階上,站著一排持槍相對的冷面侍衛。 賀蘭道:「這地方怎麼變了?以前不是這樣的。」車夫笑道「這是原來的秦家大帥府,現在被改成警備辦公廳局了,老話兒怎麼說來著,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唉,人生在世,不就那麼點事兒麼,小姐是要進去嗎?」 她靜靜地道:「不是。」 那些活生生的人和事兒,仿佛是一下子變成了上輩子的事情……她初進大帥府的時候,轟轟烈烈的爆竹聲,怎麼轉瞬之間就好似成為了前生的記憶,一下子全都沒了……承煜為她采過一枝素心蘭,她將那一枝素心蘭送到她手裡的時候,微微笑道:「等你回去插在臥室的花瓶裡,一晚上都很香。」她不好意思,低聲道:「人家都在看我們呢。」他依然很溫暖地笑著:「沒事兒,他們笑的是我。」 她的心裡成了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她到底經歷了多少事情,經歷了生死離別,經歷了痛苦掙扎,眼看著親近的人在自己面前一個接一個死去,她的心變成了冰冷的鐵塊,即便就在此刻將她千刀萬剮,她不知道什麼是通了。 賀蘭默默道:「走吧。」車夫怔了怔,道:「小姐這回腰上哪去?」 賀蘭恍然如夢,低聲道,「我也不知道。」車夫疑惑地看著賀蘭,尷尬滴笑了一笑,「小姐,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賀蘭知道為難車夫了,便道:「拉回剛才的街口去吧。」車夫應了一聲,把她又拉了回來,天色漸晚了,電車從街道中間開過去,發出「叮鈴鈴鈴」的聲響,商店和洋行裡賣著各種鮮亮的百貨。 「我又沒有家了。」她坐在車上,輕聲說。 車夫其實並沒有聽到她說什麼,但也回過頭來好意地對她笑一笑,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他靜靜地坐在車上,擦一擦臉上的眼淚,藕色鏤花旗袍裝趁著他年輕纖細的身體,她像是一朵隨風搖曳的芙蓉花。 回到湘林別墅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推開臥室的門就見他坐在沙發上,臥室裡的水晶燈照耀在他的眼眸裡,細細碎碎好似瑩亮的寶石,她捧著一紙袋的花旗橘子,頭暈乎乎的,腳步略有些踉蹌,先沖著她嬌憨地一笑,叫了一聲,「仲祺。」 他在焦躁不安中等了她整整一天,早已經是一肚子的怨氣,然而她只是這樣對他淺淺一笑,溫柔地叫他的名字,竟可以化解他所有的惱怒,她將花旗橘子放在茶几上,他站起來,已經聞到了她身上的酒氣,她站不住,一個趔趄,他早就將她抱在了懷裡,她仰著臉看著他,笑眯眯地道:「終於輪到你等我了。」 以前總是她在等他,他總有許多事情要做,她就傻傻地等著,還不敢挪動地方,生怕他回來找不到他,他陪她的師姐本來就很少,她卻從來不會抱怨,她那時候多麼天真,堅定不移地認為他就是值得她託付一生一世的人。 直到他害得她家破人亡。 她的臉被酒意燒得滾燙,泛出紅暈來,好似塗了一層鮮豔的胭脂,高仲祺摟著他的腰,她卻皺了皺眉,雙手抵在他的胸口上,不高興地道:「滿身的煙味,去洗澡。」高仲祺凝視著她,柔聲笑道:「你還滿身酒氣呢,不如我們一起去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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