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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丫頭老媽子一擁而上,她卻又睜開了眼睛,艱難沉重地呼吸著,那些人要把她抬到樓上去,她死抓著薇玉的衣角不放,那是最後的力氣,「別攔著我。」她呢喃著,鼻子裡的呼吸像是著了火一般,「別攔著我,我死不了。」

  沒有人能聽明白她在說什麼,薇玉甚至認為她是燒得糊塗了,指揮著下人要把她抬到床上去,她忽然怒起來,「別攔著我!」下人都被嚇得往後退,只有朱媽和薇玉還圍著她,賀蘭眼珠通紅乾澀,好似燃燒的火炭,啞著聲音道:「朱媽,安排一輛汽車,我要去華普敦66號。」

  朱媽慌道:「小姐,你現在身體這樣差,怎麼能出去?」賀蘭便更是發急,面孔都漲紅了,急促地道:「怎麼?連你都不幫我麼?那我自己去。」她撐著一口氣站起來,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往前栽,但卻被人一把扶住,那人說:「嫂子,我帶你去。」

  秦兆煜將賀蘭攙扶起來,賀蘭靠在他身上,輕飄飄的,他扶著她一步步朝外走,她似乎是有點知覺了,一點點騰挪著自己的步子,那腳慢慢地邁出了大門,刺眼的陽光從頭頂上射下來。

  秦兆煜道:「朱媽,打電話給門房,讓他們準備汽車。」朱媽趕緊去打電話,薇玉跟著兆煜跑出來,幫著兆煜扶著賀蘭,賀蘭還穿著軟緞拖鞋,那鞋虛虛地落在地上,掉了一隻,她的樣子簡直猶如一縷脆弱的輕煙,兆煜稍微猶豫了一下,事急從權,他終於還是伸手將賀蘭抱了起來,轉頭對薇玉道:「薇玉姐,拜託你一件事兒,母親也還病著,你去照顧母親,她不太喜歡看見我。」

  薇玉歎了一口氣,輕輕地點點頭,秦兆煜便抱著賀蘭朝著大門處快步走去,汽車已經停在外面了,秦兆煜把賀蘭放到車座上,自己坐在倒座上,對司機道:「去華普敦66號。」那車開動起來,她虛弱到了極點,右手攥成了一個小拳頭,臉色灰敗,雙目沒有半點神采,坐都坐不住,只靠在車門上,那車身一晃,她的眼淚便一行一行地往下落。

  那車行了好久,終於停下來,司機道:「二少爺,華普敦66號到了。」

  失魂落魄的她卻清楚地聽到了那一聲,無神的雙目凝聚了一點光芒來,掙扎著想要起來,他扶了她一把,又把車門打開,她竟然自己下了車,秦兆煜跟在她後面,就見她搖搖晃晃地上了臺階,站在一扇大鏤花鐵門前,手裡握著一把鑰匙,想要把鑰匙插在鑰匙孔裡,然而那手卻抖得厲害,鑰匙就是對不准鑰匙口。

  兆煜走過去,去拿她手中的鑰匙想要幫她,她卻忽然戰慄了一下,轉過頭來望著他,那眼裡充滿了陌生的戒備,那神色簡直就是恐懼,害怕他來搶她唯一的一把鑰匙,兆煜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表示自己什麼也不會做,她慢慢地轉過頭去,但卻依然頭暈眼花,兆煜試探地把手伸過來,握住了她拿鑰匙的手,將鑰匙對準了鑰匙孔,□去,慢慢地一擰,「哢嚓」一聲,門開了。

  一間空蕩蕩的屋子,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可以看到輕巧的塵埃在那一線的光芒裡飛舞著,屋子裡靜極了,她已經是筋疲力盡,慢慢地走了幾步,手摸著樓梯的一側雲頭,慢慢地坐在樓梯的臺階上。

  她緩緩地低下頭來,看著被她攥在手裡的那一盒胭脂,描金珊瑚紅的顏色,盒蓋子描刻著葳蕤盛放的芙蓉,他買的時候一定想著她最愛芙蓉花,專挑了這一盒,她輕輕地撫弄著,他說她擦胭脂好看,溫柔的聲音猶在耳邊,她乾涸的眼底依然是火辣辣的疼,巨大的哀慟在身體裡左突右撞,卻被她頑固地封存著,她等著這些哀慟絞碎自己的五臟六腑,哪怕就是這樣活生生地將她折磨死。

  她沙啞著嗓子,輕聲道:「若不是承煜,我這條命早就沒有了。」

  若是沒有承煜,她早就死了。

  被埋在地窖裡的四天,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死的,周圍冷得可怕,身上的傷口疼得如刀割一般,她的喉嚨沙沙的,說不出來話,只能艱難地敲擊著頭上的水門汀板,她總是得不到回應,總是得不到,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她以為自己難逃一死了,就這樣活活地凍餓而死,她絕望害怕,但是忽然有人掀開了那層水門汀板,她看到承煜的面孔。

  她倒在雪地裡,流著淚對著那個將她抱起來的人說:「秦大哥,救救我……」他救了她,一次又一次……再沒有人能取代他在她心中的位置,然而他在她的面前倒下去的那一刻,絕望的痛楚猶如猙獰的野獸,呼嘯著伸出利爪要將她撕個粉碎,從此,再也沒有人能為她遮風擋雨。

  園子裡的芭蕉葉子籠在深沉的夜色裡,七月了,紫薇樹盛放出鮮豔熱烈的花朵,在夜風裡嬌嬌顫動,綠紗罩落地燈發出幽幽的光芒,高仲祺坐在燈下,逆著光,光影打在他的臉上,將他那原本清晰立體的輪廓照耀得更加深刻起來。

  陳阮陵將藥瓶打開,從裡面倒出幾粒藥,放在了桌上的一張白紙上,微笑道:「參謀長也該看出來了,這藥片與某種心臟特效藥,在外形和氣味上是一模一樣的。」

  高仲祺拈起一片藥,看了一眼陳阮陵,黑眸雪亮。陳阮陵篤定地道:「參謀長放心,這只是很普通的營養藥,我保證它除了能給人補點鈣之外,再沒有別的用處,但若是一個心臟病人要靠它來壓制病情,恐怕就是自尋死路了。」

  高仲祺淡淡道:「你這是哪裡來的毒藥?真以為我會上你的當?」陳阮陵微微一笑,拿過高仲祺手裡的那一片藥,放到了自己的口裡,用一盞茶送服了,神色如常地看著高仲祺,笑道:「如今參謀長與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我對參謀長早就沒有了猜忌之心,難道參謀長還要一再試探於我麼?」

  高仲祺望一望陳阮陵,半晌居然笑了一聲,雙眸熠熠生著寒光,「陳阮陵,我何時與你這半個扶桑人成了一條船上的人?你大半夜的前來,就是為了給我送這麼一瓶子藥麼?你不要指望我與你們扶桑合作,做一個不忠不孝之人。」他從沙發上站起身來,一副要掀鈴送客的架勢。

  陳阮陵那唇間依然含著笑,心裡卻不禁要暴起罵人了,這高仲祺簡直狡猾如狐狸一般,秦承煜之事一畢,竟立刻與自己作出一副「全數推翻,概不認賬」的無賴模樣來,如此看來要麼高仲祺胃口太大,另有圖謀,要麼是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必再周旋。

  陳阮陵在這轉瞬之間,已經理出一條頭緒來,且把心頭的怒火按下,抬起眼來,先是一笑,道:「高參謀長此言差矣,何為忠孝?岳飛人傑,還不是落得一個命喪風波亭,屈原愛國,反倒投了汨羅江,古往今來,忠臣志士,又有幾個落得好下場?況識時務者為俊傑,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道理,高參謀長總比我這半個扶桑人清楚。」

  高仲祺竟笑了笑道:「陳先生還有何高見,高某願聞其詳。」

  陳阮陵也不是等閒人物,這會兒已準備好了滿腹的蠱惑之詞,先把目光投注在那藥瓶上,沉默了片刻,方才淡淡笑道:「高見談不上了,只不過是替高參謀長審一審當下形勢罷了,說一句不好聽的,若是老帥一倒,這川清河山到底歸誰,議會聯合會一開,俞軍內部勢必風起雲湧,老一輩督辦人物最是倚老賣老,興風作浪,尤其是段督辦實力之強,不可小覷,只怕到時候就算是參謀長有通天之能,只靠著烏棣橋湯處長這一幫子人,未免勢單力薄,難以控制局面。」

  他嘿地一聲笑,那語氣竟略帶嘲諷,「明人不說暗話,高參謀長何必在陳某面前大談忠孝,分明是參謀長自覺羽翼未豐,此時若扳倒老帥,有段督辦在,也難入掌俞軍中樞,所以不敢輕舉妄動罷了。」

  高仲祺那面色如常,半晌一笑,「陳先生好口才。」

  陳阮陵亦笑道:「不敢當,只不過是我扶桑對高參謀長在秦大帥手下的非凡作為,很是敬慕,早就有攀附之心,只要高參謀長振臂一呼,扶桑自當傾盡全力,力保高參謀,取這川清大好河山,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高仲祺淡淡地笑了一聲,道:「你們如何力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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