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芙蓉錦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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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漆格子上的那一小瓶紅豆,卻紅得如此鮮豔,鮮豔得刺痛了人的眼睛,落地窗外是鋪天蓋地的大雪,呼啦啦地下個沒完沒了,天上地下都是那樣的寒冷,四面八方一片白色,寒風如海浪般一波波地襲過來,吹得院子裡冬青松柏和相思木一陣陣地亂擺,他的全身不禁發冷,肩膀不停地發抖…… 他想起他帶著她到麒麟池去,她說她總是手冷,他對她說,以後他為她暖手,一輩子願意為她暖一雙手,她坐在亭子的木椅子上,靠著雕花欄杆,手托著左腮往外看,就見那池水澄碧,還有些小落葉,在日光裡亂飛,她回過頭來,粲然一笑道:「這真好,我真想在這裡看一輩子風景。」 如今一切都完了,都沒有了。他從得知這個消息開始,就再也不敢去回想她,那片廢墟沒有半個生還者,挖出來的全是焦黑的死屍,他知道,在昨夜那樣猛烈的炮火突襲之下,整棟別墅夷為平地,他親手制定的計劃,從來都是分毫不差,該燒的都燒光了,她沒有任何存活的可能性,她死得那樣慘,還是死在他的手上! 他忽然發狠一般地掙開了那些人,痛苦地大喊起來,眼眶子裡泛出慘痛而滾熱的濕意……殘破的音節從胸腔裡泣血一般地震出來,好似野獸一般痛苦的號叫……他絕望地一頭狠狠朝牆面磕去,那樣地用力,那是他對自己的報復與懲罰,有血從他的額頭上流出來,滾熱的,滴落在地毯上,濺出一片片的血花來,耳朵嗡嗡作響…… 他恨不得自己就這樣死了。 他急促地喘息著,血從他頭上的血口子裡湧出來,全身上下只有那麼一點是熱的……只剩下那麼一點……角落裡仿佛是潛藏著一隻怪獸,在那裡啾啾地呼吸著,隨時都準備撲將上來,將他撕個粉碎…… 玉山別墅被炸現場已經是慘不忍睹,大雪如粗鹽一般的雪粒打在人臉上,冷冰冰的,將整個廢墟掩埋起來,幾面沒倒的牆壁上是焦糊的窟窿,另有消防隊和挖掘工人拿著鉤耙等工具往外搬石頭和木器廢料,尋找被壓在下面的人。 但抬起出來的都是屍體,被炮彈炸碎,被大火灼燒,已然分不出來誰是誰。 寒風料峭,玉山別墅的廢墟清理工作,在第四天上午結束,已然確定沒有生還者,死難者的屍體都被運走了,只剩下一些燒敗的木頭磚塊和瓦礫碎塊……巡捕房的人做完了清點登記,早就退了下去,消防隊也撤了,只剩下幾名挖掘工人,《邯平晚報》早在一天前發佈消息,無非是玉山別墅遭遇飛來橫禍,俞軍剿匪炸毀民宅,引發一片抗議怒駡之聲,秦大帥勃然大怒,負責剿匪事宜的參謀長高仲祺等官員調離原職,即日前往楚州受處領責。 大雪早就停了,天卻越發地冷起來。 一輛黃包車順著山路行來,慢慢地停下,根伯下車付了錢,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從雪地裡走過,廢墟前面還有幾個人,他眯著眼睛四處找著,終於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忙一路地招手喊道:「少爺,少爺……」 山風很大,呼呼地吹過來,渾身冰冷的秦承煜如泥塑的人一般,呆呆地坐在雪地裡一塊破木頭上,望著這片已經清理到露了地皮的廢墟,臉上一片麻木的茫然。 根伯走過去,慌地將隨身帶的大衣蓋在了秦承煜的身上,秦承煜那雙修長的手已經滿是傷口,沒有一處好的地方,甚至掉了好幾片指甲,根伯心疼地看著他的雙手,勸道:「少爺,咱們回去吧,你都在這兒挖了好幾天了,也看見了,這兒什麼都沒有了。」 秦承煜低下頭來,用傷痕累累的手捂著自己的額頭,沙啞著道:「你說,她會不會根本沒回家,她根本就沒在這?」連他自己都知道這樣的理由簡直牽強得很,那只不過是在極度悲痛和絕望中的一種幻想。 秦承煜站起來,披在身上的大衣落在雪地上,根伯實在不忍心開口,卻又不得不說,「那樣大的爆炸,火又燒了半夜,沒人能活著。」秦承煜卻恍若未聞,朝著廢墟走過去,拼命往外拽一根很粗大的木頭,那木頭太沉,他死抓著不放,手掌在木頭上搓過,便有無數的木刺,狠狠地刺到他的手心裡去,擦掉了一大層皮,鮮紅的血緩緩地滲出來了,滴落在破碎的雪面上去,就連一旁清理善後的兩名挖掘工人都無奈地搖搖頭,看著他這樣近乎於偏執的行為,誰都知道那是沒有用的,整個廢墟幾乎被翻了一遍,能挖出來的人都被挖出來了,這裡不可能再有被壓住的人了,那兩名挖掘工人終於也走了,這個地方就剩下根伯和秦承煜。 在臨近傍晚的時候,秦承煜搬磚的動作忽然停止了。 他的眉頭皺起來,朝著某個方向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卻又停止了,根伯疑惑地道:「少爺……」秦承煜卻忽地伸手制止了他,緊張地道:「別說話!」他在屏息凝神地聽著,他確定他聽到了,一個細小的聲音,很微弱很微弱。 他的神色忽然惶急起來,慢慢地朝著那個聲音的方向走過去,然而那聲音忽然斷了,秦承煜慌張地又朝前走了幾步,他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他踉蹌了一下回頭望了一眼。 他發現了那塊已經被燒得烏黑的水門汀板。 地窖塌了一半,當水門汀板被拉開的時候,有冷風灌了進來,賀蘭覺得頭痛欲裂,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已經發不出聲音,只能吃力地抬起頭,水門汀板外是一片暮色,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賀蘭,賀蘭。」 她幾乎渙散的眼瞳終於凝了一點點光,看清了那個人,乾裂流血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發出極微弱的聲音,「秦大哥……」她的手陷在泥土裡,身體被埋了一半,秦承煜把手伸進來,抓住了她陷在泥土裡的冰冷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掌暖和極了,暖得像火炭,那是她在最寒冷可怕的困境裡唯一感受到的一丁點溫度,她動彈不得,躺在那裡,呆呆地看著秦承煜,那些源源不斷的眼淚,可以不費半點力氣地,從她的臉上滾落下來…… 姨媽說過,她總是要吃點虧,才會真的懂事。 啼痕湮透,淚斑依舊 一月的時候,將近年關,梅花開滿了整個邯平山城,病房的窗臺上也放著一瓶子水仙,純白色的重瓣「小玉蝶」,被冬天的陽光照著,薄薄的花瓣愈加地晶瑩剔透,滿室都是那樣的梅香。 護士給賀蘭打完了一針,笑著道:「賀蘭小姐,你該多補充點營養,你恢復得太慢了,那位秦先生這一個多月跑前跑後,為你費了那樣多的心思,我們看著都感動,你不快點好對不起他呀。」 她這本是一句戲謔,想引著賀蘭說一句話,賀蘭默默地躺在床上,她的眸光投向了窗上的那一瓶子水仙,臉上是很安靜的神情。護士端著託盤朝外走,那病室的門卻先開了,護士習以為常地笑道:「秦先生你來了。」 秦承煜點一點頭,轉身讓那護士走了出去,自己走到病床旁,向著賀蘭示意了一下自己手裡的保溫盅道:「根伯專門給你做的雞湯面。」賀蘭的臉色蒼白極了,看上去更像是一片單薄的紙,她躺在那裡,沒說一句話。 秦承煜放下保溫盅,走過來替賀蘭掖了掖被角,她從被廢墟裡挖出來到現在,總共也沒有開口說幾句話。秦承煜輕聲道:「起來吃點東西。」她的眼珠無神地動了動,慢慢地搖搖頭,秦承煜笑道:「你每天就吃那麼一點東西怎麼能行?」 她還是不動,眼眸裡沒有半絲神采,秦承煜歎了一口氣,輕聲道:「你告訴我,你想幹什麼?」她的身體忽地一顫,眼眸裡那原本渙散的光芒眨眼間凝聚成一點,帶著點冷而脆弱的銳意,咬著牙道:「我要殺了他!」便有一滴滾燙的眼淚,從她的眼眶裡啪的一聲落下來,沁入枕頭裡去。 秦承煜怔了一怔,末了開口道:「賀蘭,別折磨自己。」賀蘭卻搖搖頭,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落,用力地閉緊了眼睛,哽咽著道:「我對不起我姨媽,我對不起很多人,我也對不起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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