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芙蓉錦 | 上頁 下頁
三二


  炮彈就是從那一刻炸起來的,震天價的一聲巨響,整個別墅似乎被翻轉了一下,一股強大的力量將賀蘭的身體掀起來,朝著牆壁狠狠地擲了過去,斷壁頹垣加土粒從天而降,呼啦啦地砸下來,賀蘭甚至來不及從地上爬起來,第二炮已經到了,家具的碎片猶如能割破肌膚的刀子,在賀蘭的眼前炸開來,灼熱的火舌瞬間竄起來了。

  有刺耳的尖叫聲從四周傳過來,那是別墅裡的下人在呼喊著,嚕嚕也在拼命地大叫著,賀蘭的耳朵嗡嗡作響著,總是站不起來,手背一陣火辣辣地疼,別墅好像整個地歪向了一邊,天花板都砸了下來,有火燒起來了,燒著了她睡衣的裙角,她的手胡亂地抓著,想要抓住什麼依靠,但是沒用,她的身體似乎不受控制地往下墜,她甚至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哭喊著道:「救命啊,救命……」

  有人沖進了屋子,隔著火舌和濃煙喊她,「小姐!」

  賀蘭在濃煙中大聲地咳嗽著,巧珍終於發現了她,拼命地上前來拉住了她的手,拽起了稀裡糊塗的賀蘭,踉踉蹌蹌地奔出了這間已經被炸了半邊的屋子,往樓下奔去,才跑到樓下,巧珍就驚恐地喊道:「大門要塌了,得趕緊跑。」

  她放開賀蘭,驚叫著朝著大門跑去,就聽到「吱呦……」的尖溜溜聲音,仿佛是割破空氣的一道弧線,那一個炮彈打過來,天地就是一震,大廳仿佛是被瞬間顛倒了,滿地的碎片,大廳裡已經有了好幾具被炸碎的下人屍體,被火焰燃燒著,最先奔跑到門邊的巧珍一頭栽到了地上,再沒起來……

  賀蘭看著巧珍的屍體,嚇得大聲哭叫起來,雙手哆嗦著抱住了自己的頭,撕心裂肺地大叫起來,「救命啊——」她的世界完全顛覆了,破碎了,到處都是這樣的淒慘,恐怖,火光熊熊,黑煙重重包圍著,好似地獄,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只是踉踉蹌蹌地躲到煙火小的地方去,然而那濃煙還是熏得她的眼淚嘩嘩地落了下來,她的腳下踢到了什麼東西,接著一頭栽了下去。

  是廚房裡的地窖,用水門汀板封著,通氣孔在花園裡。

  賀蘭鑽了進去,水門汀板將她封在了裡面,她的眼前頓時一片漆黑,那些瘋狂和魔鬼般的轟炸聲成了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她下意識地用力推頭頂上那塊水門汀板,可就是推不開,她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是被封死在這地窖裡了,寒意從心底湧上來,眼淚嘩嘩地往下落,她才察覺到自己胸口火燒火燎地疼,一面哭一面伸手去摸了一把,卻只摸到了一手溫熱的液體,是通紅的血。

  早晨的時候雪還未停,愈加地大起來,地面上積著厚厚的一層雪,天冷得簡直可以哈氣成冰,屋簷的下面結著一層晶瑩剔透的冰柱子,這樣惡劣的天氣,就連往日賣豆花的老伯今日都沒有出來了。

  整個邯平的報紙都登載了玉山別墅梅公館被炸成廢墟的消息。

  風呼呼地刮起來,席捲著花園子裡的雪花,天陰沉沉的,四面種著冬青和松柏,被白雪反射的一點點光線照在冬青松柏上,是一種乾澀的冷,幾隻麻雀立在冬青樹上,撲棱著翅膀,嘰嘰喳喳地叫著,等著三四輛軍車一開進來,它們全都被驚動了,嘩啦一下整整一樹的鳥兒都飛走了。

  湯敬業從車上走下來,才站了沒一會兒,軍帽檐上就落了一層薄雪,許重智已經帶著衛戍走過來,神色肅穆地站在了湯敬業的面前,將眼皮垂下來,「湯隊長,參謀長在樓上等你呢。」

  湯敬業「嗯」了一聲,卻咧著嘴沖著許重智一笑,「小許,我這一上去,恐怕是要死在參謀長手裡了,明年的今日,你別忘了給我上幾炷香。」許重智尷尬地笑笑,「湯隊長,別這麼說,你跟參謀長這麼多年的兄弟……」

  湯敬業看許重智那臉上的神色,都是惶惶的,連他周圍的人,都不敢出大氣,可見此刻的高仲祺,定是見神殺神,遇鬼殺鬼了,便道:「對不住諸位,我連累你們跟著我一塊受罪了。」

  許重智還要說話,湯敬業擺擺手,向著大廳走去,挽翠等下人面色驚惶地跪在廳裡面,地面上是一片片破碎的古董花瓶、茗碗,還有一大束玫瑰花散落在地上,挽翠抬頭望了一眼湯敬業,哆嗦著嘴唇道:「高少爺在最靠裡面的臥室裡。」她嚇得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湯敬業面不改色地從玫瑰花上踩過,徑直上了樓。

  湯敬業站在客室裡屏息聽著臥室裡的動靜,但臥室裡一點聲音都沒有,平靜得好似一潭死水,他垂下眼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推開了臥室的門,臥室裡卻沒有大廳裡那樣的狼藉,窗簾大開著,落地窗外的大雪依然撕棉扯絮一般,朱漆架子上的「西子香荷」依然開著極大的團花,一切一如從前,只是人已經不在了。

  高仲祺坐在地毯上,擠在床頭櫃與床的中間,他那樣大的人,把自己佝僂成很小的一團,將整個頭都埋了下去,雙手抱著頭,他的肩頭在止不住地哆嗦著,像個害冷的孩子,湯敬業跟了他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他變成這個樣子。

  湯敬業最先打破了這種可怕的沉默,他說:「大哥,你殺了我吧。」

  天長地久,此恨綿綿

  湯敬業最先打破了這種可怕的沉默,他說:「大哥,你殺了我吧。」

  高仲祺把自己蜷在那裡,動都沒動一下。

  湯敬業波瀾不驚地道:「我跟了大哥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你在任何事上心慈手軟,然而如今為了一個女人,你抗了命,秦鶴笙這只老狐狸耳目通達,此舉就是要考驗你的忠心,你騙得了他一時,騙不了他一世!」

  他緊盯著高仲祺,道:「當年程叔死得何其淒慘,若不是秦鶴笙卑鄙無恥,如今這望天峽以西就是你們程家的,大哥,我父親臨死的時候交待我,要一輩子效忠你,我對大哥絕無半點私心,大哥要我這條命,隨時都可以拿去,但是,這女人能把你變成現在這樣,她就非死不可!」

  他這話音剛落,就聽得「嘭」的一聲響,高仲祺忽然從地毯上站起來,抓起朱漆架子上的一個花瓶朝著湯敬業的方向砸過去,暴喝道:「她死了,你也別想活!」他那臉色鐵青,可怕極了,額際上有暴起的青筋,眼裡是焦灼欲狂的表情,有血絲從他的雙眸裡透出來,那一身的煞氣,好像是地獄裡的魔。

  湯敬業動也不動的挨了那一下子,一行清晰的血線自額頭上的破口緩緩流下來,他二話不說從身上掏出手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將手槍雙手捧給了高仲祺。

  屋內一片死寂。

  高仲祺的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著,死死地盯著湯敬業,他臉上的陰霾越來越濃重,手指攥緊了,發出咯咯的聲響。湯敬業抬起頭來,他眉骨上那一道疤痕依然清晰,那是他們一次去南平剿匪,敵人一個炮彈炸過來,湯敬業奮不顧身地推了高仲祺一把,自己卻被炮彈碎片掃中了。

  湯敬業見高仲祺定定地站在那裡不動,忽地「哢嚓」一下拉上槍栓,接著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手指扣在扳機上,望著高仲祺道:「大哥,你自己保重!」他在扣動扳機的那一刻,高仲祺忽地一腳踹過來,將他的手臂踹向一邊,那槍「砰」的一聲,射出的子彈打穿了落地窗,冷風登時從槍眼裡簌簌地灌了進來,將垂在一旁的窗簾吹起來,一陣亂擺!

  高仲祺望著湯敬業,一字一頓地道:「你不用死,我陪她一起死!」他拔槍出來,飛速地推膛上彈,湯敬業已經反應過來,迅速地沖上前,死死地抱住了他握槍的胳膊,大聲喊道:「許重智!他媽的滾上來!」

  守在樓下的許重智聽到這一聲槍響和湯敬業的喊聲,脫口道:「糟了。」帶了侍衛就往樓上沖,一群人蜂擁進臥室,就見到這樣的場面,許重智慌地上來死按住高仲祺,一群衛戍來奪槍,槍被奪了下去,湯敬業血紅著眼睛,怒氣衝天地喊道:「大哥,你以為你是為你一個人活著麼?!」

  那一聲便如晴天霹靂一般炸響,硬生生地打在了他的死穴上,讓他連為了自己肆意一回的機會都沒有,無形的大網瞬間從頭罩下,高仲祺覺得自己是被綁縛住了,雙腿好似灌了烏沉沉的鉛塊,他動彈不得,胸口如被千斤重的巨石壓著,讓心臟沁出冷而病的血來,疼得他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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