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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一晌凝情,相對銷魂

  到了十一月末,就是匡鳳妮結婚的日子了,賀蘭自然是義不容辭地做了女儐相,一大早就趕到鳳妮家裡去,幫著鳳妮收拾打扮,鳳妮雖是舊式家庭的女兒,但嫁的何先生卻是一個國外留學回來的學生,滿腦子新思想,正是恨不得全盤打破舊規的年紀,定要辦一個盛大的西式婚禮,新娘是要穿婚紗的,就連賀蘭這個女儐相,都要穿著白色洋裝裙子,賀蘭還沒有與打扮一新的鳳妮說上幾句話,就聽到有人在外面大聲地嚷嚷道:「汽車到了,女儐相先到何家去。」

  賀蘭便與幾個女儐相先到何家去,匡鳳妮隨後坐著花馬車來了,接著便舉行了婚禮,賀蘭等幾個女儐相在喜筵的時候還要幫著新娘子擋酒,幾個男方家的賓客見幾名女儐相都是很光彩照人的,索性起了哄一般地灌酒。

  賀蘭本就沒有什麼酒量,這會兒著實招架不住,連著好幾杯酒喝下去,頭暈眼花,周圍都亂哄哄的,竟就撞到一個人身上去了,她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頭重腳輕地道:「秦老師,我喝多了。」周圍的賓客還要勸酒,秦承煜便一手攬住了賀蘭的肩膀,將她帶出來了。

  他們走出廳來,正是夜裡六七點鐘,一股涼風撲面而來,賀蘭穿得少,又喝了酒,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秦承煜立即將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披在賀蘭的身上,賀蘭酒意沉沉,低聲道:「秦老師,我累死了,要找個地方坐一坐。」

  秦承煜道:「我帶你去。」

  這何家大院,此時正是熱鬧的時候,遠處又有科班戲的銅鑼咚咚鏘鏘地響個沒完,秦承煜扶著賀蘭走了幾步,賀蘭酒氣上湧,腳下不免踉踉蹌蹌的,承煜看這片院子還算寂靜,便扶著賀蘭到回廊一側的長椅上坐著。

  賀蘭一坐下來腦子就昏了,一下子沉入昏悠悠的夢鄉中去,秦承煜就坐在她身旁,她的身上蓋著他的西服,一歪頭靠在他肩上,呼吸輕微緩慢,嘴角微微上揚,睡得十分香甜,秦承煜靜靜地陪著她,生怕她凍著了,又不忍心叫醒她,見她的手垂到西服外面,便伸手過來握住,想要送到西服裡面去,只是他的手指一碰到賀蘭的手,心卻猛地突突跳起來了。

  她的手在他的手心裡,柔軟極了,仿佛嫩嫩的玉蘭花枝,沁著一點點涼意,他低著頭,忍不住將她的那一隻手握到自己手裡,她靠在他的肩上,烏黑的髮絲時不時地被風吹拂到他的面頰上,那髮絲滑過他的肌膚,輕微的癢意直達到心裡去,秦承煜一陣心慌氣促,情不自禁地往她臉上看了一眼,她卻睡得那樣香甜,沒有半點防備之心,可見對他,是二十四分的信任了。

  秦承煜深吸了一口氣,默默地穩定心神,仍舊輕輕地將她的手送到西服裡,然後規矩沉默地坐在那裡,靜靜地等著她醒過來。

  那院子大概是一所小小的花園,堆著假山,又有一些花木,花木上卷著紅絹,地上放著三足銅盆,裡面燃著旺旺的炭火,這小院子裡的溫度,就比別處高上了許多,然而秦承煜身上只穿了一件毛料灰色馬甲,涼風一陣陣地襲過來,他禁不住要打一個噴嚏,卻又趕緊捂住了嘴,忍了下去,生怕將賀蘭吵醒了。

  他維持這樣的姿勢,也不知過了多久,先是半邊胳膊酸麻起來,卻還硬撐著,前院裡忽然一陣鞭炮大作,如轟雷一般,賀蘭打了一個激靈,竟就醒了,抬頭就看到秦承煜,頓時怔道:「我怎麼在這裡?」

  秦承煜笑道:「你剛才喝醉了,一下子便睡著了。」

  賀蘭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披著秦承煜的西裝外套,再看秦承煜只穿了一件毛料灰馬甲,立時道:「對不起,我睡得太死,讓你凍了這麼半天。」她急忙把外套脫下來還給秦承煜,秦承煜忙擺手阻止道:「你穿著,我不冷……」他那一句「我不冷」才出口,就連著打了兩三個噴嚏,一時之間頭昏腦漲,真是狼狽極了。

  賀蘭趕緊把外套遞還給他,道:「秦老師,你這樣要害病的。」

  秦承煜笑道:「我沒關係,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他那最末的一句話讓賀蘭的心驀然一跳,竟有些發窘,秦承煜也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兩人竟都默默地站在了回廊下,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那回廊下吊的電燈,把兩個人的影子都清清楚楚地照在了地上,前院又是一陣鞭炮聲連成一片,秦承煜心有所動,忍不住道:「賀蘭,我其實……」賀蘭抬起頭來笑道:「秦先生,我得到前面去看看,這會喜筵結束了,我再不怕別人灌我酒了。」

  秦承煜見她這樣說,便微微一笑道:「好。」

  賀蘭就轉身走了,他目送著她的身影轉過回廊,那院子裡便只剩下他一個人,他的手裡還抱著自己的西裝外套,這西裝外套剛才一直蓋在她的身上,所以那絲綢裡子還帶著一陣陣暖香。

  秦承煜覺得自己的心好似也被那暖意包圍著,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高興。

  到了晚上十點左右,賀蘭便要回家了,就和幾個女孩子一起出了何家大門,她們這樣忙碌了一天,這會兒好容易聚在了一起,就嘰嘰喳喳地說著婚禮上的事情,因為鳳妮結完婚是要與何先生去香港的,所以大家都分外地羡慕,大家鬧了半天,又一起約好了要去店裡吃火鍋。

  賀蘭剛隨著同學走出了大門口,就聽到路邊有人道:「賀蘭。」

  她回過頭,秦承煜已經從一輛黃包車旁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來,微笑著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家。」賀蘭一怔,身後幾名女同學已經嘻嘻哈哈地笑起來了,有調皮的女孩子就道:「秦老師真偏心,怎麼只送賀蘭不送我們?」秦承煜一下子就被問住了,他本就是一個有點不善交際的人,便尷尬地道:「你們家都住得近,賀蘭家住得遠。」

  女學生就笑道:「哦,原來是這樣,那賀蘭你就不要推託了,快和秦老師走吧。」賀蘭窘在那裡,被眾人這樣揶揄推笑著,實在受不住,有點惱怒地道:「你們不要說了,我要生氣了。」她轉身就要自己走,那些女同學卻都把賀蘭擁住了,嘰嘰喳喳地道:「秦老師都在這裡等你半天了,你要是不跟著他走,多不給人家面子呢。」又有一個女學生笑著道:「賀蘭,你算學不想及格了嗎?小心秦老師公報私仇。」

  秦承煜忙擺手道:「我不會公報私仇。」

  那本是人家的一句玩笑話,吵鬧著讓賀蘭上車,卻沒料到秦承煜這樣認真地回答,女學生們彼此對望了一眼,竟全都吃吃地笑起來,一起將賀蘭推到了黃包車前,其中一個名叫鄺毓琳的便笑道:「若是別人,我們還要考量考量,但若是把賀蘭交給秦老師來送,我們是再放心不過了。」

  賀蘭的家住在山上的別墅裡,是邯平一個有名的富貴住宅區,只是幾棟人家的別墅,都相隔得甚遠,尤其是賀蘭家的這一棟,簡直就是孤零零地立在半山上,正是霜濃夜深的時候,一輪彎月掛在半空中,天好像是凍結了的冰藍色,一排排的路燈好似一點點閃爍的星星,黃包車在山路上飛快地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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