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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高仲祺的目光停留在石板一側的芭蕉上,淡淡道:「什麼書?」

  根伯依然呵呵地笑著,「我也不認得,上面劃了些圓圈圈的洋文,一看就是本外國書。」他搬完了這一批書,又轉身回去。許重智見高仲祺默不作聲地站在屋簷下,臉上的神情竟有些冷峻的味道,不一會兒就轉到了辦公室裡面去,接著就是搖電話的聲音,那門半掩著,許重智站在外面,卻聽了個清清楚楚。

  沒多久高仲祺又從辦公室裡走出來,已經全副武裝,許重智聽了那個電話,這會兒有些鬧不清楚去向,又不好備車,不得已問道:「去憲兵隊的事兒,是要推到明天?」

  高仲祺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讓你往後推了?」

  許重智一怔,脫口道:「可是參謀長不是剛打電話約了賀小姐……」他這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多嘴了,慌地住了口,高仲祺卻已然走了出去,只有那冷淡的聲音傳了回來,「備車,去憲兵隊。」

  正是下午兩點多鐘,秦承煜還在賀家園子裡坐著,那園子裡陽光極好,開著極盛的芙蓉和山茶花,又有薔薇架結成的花洞,蜜蜂嗡嗡地圍著薔薇架飛舞,他用小茶匙攪動著白瓷杯裡的咖啡,就聽得身後那乳白色的百葉門一掀,門上掛著的鈴鐺丁零作響,賀蘭已經蹦蹦跳跳地從裡面出來,她穿著金漆木屐子,這樣歡快地邁步走,那木屐子竟飛了出去,她哈哈一笑,又單腿跳著去把那木屐子撿了回來穿上。

  秦承煜看她這個樣子,都不禁好笑道:「怎麼接了一個電話就高興成這個樣子?」

  賀蘭雀躍地道:「我要出門啦,就不陪你了。」秦承煜一怔,那臉上的笑容也就默默地消失了,心裡竟是十分地失落,然而還是站起來勉強笑道:「那我也走了。」

  賀蘭連連擺手道:「這可不行,我姨媽留你吃晚飯,你就這麼走了,我姨媽肯定以為是我把你給趕走了,一準要罵我。」她這樣說完,很悄悄地向秦承煜小聲道:「我還想托你幫幫我的忙,姨媽要是問你我去哪裡了,你就說我去同學家裡了,要晚些回來,不然光我一個人說她是不信的,行不行?」

  她微仰著面孔,那臉上是極燦爛的笑容,眸光明亮,很期待地看著秦承煜,叫人無論如何都沒法子拒絕,甘心情願地隨著她的心意,秦承煜微微垂下眼眸,竟不敢直視她臉上的笑容,默默道:「行。」

  賀蘭立即笑逐顏開,「你這人真好,我就知道你會答應。」

  她說完這些,又興沖沖地叫著巧珍道:「巧珍,巧珍,幫我來挑衣服。」巧珍正在喂嚕嚕吃剛摘下來的小果子,聽得賀蘭叫她,便跑過來道:「小姐要出去麼?上次穿的那個蔥綠色的旗袍十分好看,咱們今天還穿那個吧。」

  賀蘭道:「那個旗袍穿在身上把我捆得像根黃瓜似的,難看死了,我還是要穿洋裝裙子。」

  她們主僕二人一面嬉笑著一面走進別墅裡去,秦承煜看著她就這麼走了,一個人站了片刻,才回身重新坐在白圓桌前,那桌上的咖啡依然香醇極了,然而他望著滿園子的美景,周圍依然是蝶舞蜂飛,然而他默默地低下頭看著那杯咖啡,再也沒有那樣好的心情了。

  天漸漸地晚了,遙望邯江如秋練玉帶,在山腳下蜿蜒而去,四下裡一片蒼茫之色,賀蘭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醒來,才意識到自己竟然趴在矮桌上睡著了,卻也在這裡等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了。

  外面傳來茶樓老闆的敲門聲,「賀小姐,我給您添一盤茶果子吧。」那茶樓老闆在邯平也是個極有來頭的,賀蘭經常與高仲祺到這茶樓來,對於賀蘭早已經十分熟悉,再兼上有高仲祺這一層關係,對於賀蘭,更是十二分地恭敬加小心,賀蘭無聊極了,趴在桌子上朝著外面道:「我不吃了,你拿走吧。」

  那茶樓老闆也就走了,賀蘭伸手將矮桌上的罩著杏子紅綢罩的小燈打開,那屋子亮了起來,將賀蘭的影子打在了雪白的牆壁上。這茶樓風格古樸自然,屋子另外一側還放著書案,上面擺放著筆墨紙硯之物,也不過是為了應景好看罷了,平日裡來這裡休憩的達官顯貴卻是極少去碰的。

  賀蘭等得實在無聊,便走過去自己研了磨,把一張生宣鋪在桌上,然而拿起毛筆蘸了墨,卻不知道往那雪白的紙上寫什麼,愣了好半天,終於下筆,本就是為瞭解解寂寞,這一寫下去可就沒完沒了,倒好像是發洩等了一下午的怨氣一般,連著寫了許多張。

  可沒多久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一聽就知道肯定是他到了,他身邊向來都有許多親近的侍從官緊隨左右,緊接著就有人把門打開,正是高仲祺走進來,一進來卻就看見了她,先是松了一口氣,接著笑道:「我真怕你走了。」

  賀蘭把手中的毛筆一丟,拍了拍手,漫不經心地道:「正是呢,這天也晚了,我該走了。」她轉身就要走,高仲祺卻仿佛沒聽到她那一句話,直接走到書案前道:「寫什麼呢?這麼厚一遝。」賀蘭的臉登時就紅了,趕緊回身去搶,「哎,不許你看。」

  高仲祺卻早就把那些寫好的生宣拿到手裡,一張張看下去,那唇間就露出一抹微笑來,賀蘭急得直跺腳,就要到他手裡去搶,他卻就勢一把把她抱在懷裡,手裡還拿著那一遝宣紙,低頭看著她羞紅的面孔,溫柔地一笑,輕聲道:「你也知道不好意思,把我的名字寫得這樣難看。」

  梨花情醉,月移芳影

  高仲祺卻早就把那些寫好的生宣拿到手裡,一張張看下去,那唇間就露出一抹微笑來,賀蘭急得直跺腳,就要到他手裡去搶,他卻就勢一把把她抱在懷裡,手裡還拿著那一遝宣紙,低頭看著她羞紅的面孔,溫柔地一笑,輕聲道:「你也知道不好意思,把我的名字寫得這樣難看。」

  她又氣又羞,惱道:「我又沒讓你看。」他卻將一張生宣遞到她的眼前來,微微笑著小聲質問道:「寫我的名字就罷了,幹什麼要在我的名字下面畫一隻烏龜,你什麼意思?給我解釋解釋。」

  她縱然羞惱,卻也禁不住撲哧一笑,「誰讓你比烏龜還要慢。」

  高仲祺將她圈在自己的懷裡,輕聲道:「本來都準備好要過來了,正趕上憲兵隊臨時有事,我不去不行,我知道了,你這樣氣,是不是……」他話語頓一頓,卻低頭湊到她耳邊,悄悄地笑著說了一句話,賀蘭更急起來,伸手掰著他摟著自己的手臂,嘴上不停地道:「臭美,我才不想你呢。」

  他看她被逼急了,卻更是面泛紅暈若桃花,彎彎眉眼縱然是含著惱怒之色,卻也是嫵媚生動,十分好看,心中不禁情動,惟笑道:「那好吧,不是你想我,是我想你了,賀蘭,我真想你。」他緊抱著她不放,笑道:「這次是我的錯,讓你在這裡巴巴地等了一個下午,天也晚了,我帶你去吃館子好不好?」他想了想,又道:「我們去同和堂吃天梯鴨掌?」

  賀蘭存心逆著他,撅嘴道:「我今天偏要吃百膳堂的凍魚。」

  高仲祺看她那個樣子,便哈哈大笑道:「好,都聽你的,那我就帶你去吃百膳堂的凍魚。」

  高仲祺這回親自開了車載著賀蘭下山,一直開到百膳堂,這百膳堂是極有聲名的一家酒樓,然而卻不是什麼人都進得去的,它也不在鬧市區開店面,卻將鋪面設在了一條極普通的巷子裡,飛簷斗拱,金漆朱紅欄杆,古色古香,若不是那垂著流蘇的大幌子,便仿佛是一個富貴宅門一樣。

  那前堂也極安靜,高仲祺領著賀蘭一到,便見百膳堂的老闆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將他們引領到一個包廂裡,才一坐下,百膳堂老闆便笑道:「參謀長今兒好興致,還按常例嗎?」

  高仲祺道:「還是按例吧。」百膳堂老闆笑道:「知道了,這就去準備。」臨了又道:「是否叫個評彈的進來解悶?」高仲祺道:「不用。」那老闆便推門走了出去,賀蘭便嘻嘻地笑道:「原來高參謀長從前到這裡吃飯,還要叫一個評彈的呢。」

  高仲祺笑一笑,隨手從琺瑯煙盒裡拿出一根煙,咬在嘴裡,他忘了帶洋火匣子,見那桌面上有預備好的一盒洋火,就伸手過去拿,誰料賀蘭先他一步將洋火搶到手裡,抽出一根火柴梗子,擦亮了,那燃起的火焰猶如一面三角形的旗幟,高仲祺把煙拿到手裡,笑道:「給我。」

  賀蘭道:「你先告訴我,唱評彈的女孩子漂不漂亮?」

  高仲祺看那火苗在她手裡晃晃悠悠的,眨眼就燒過了半個梗子,便道:「你可小心了,別燒到手。」賀蘭卻噗地一下把火苗給吹滅了,把洋火往他的手邊一放,不高興地道:「給你給你,不就是一盒洋火,有什麼了不得,你以為我真在乎麼?」

  高仲祺點著了煙,將洋火扔到桌上,看賀蘭一言不發地托著腮,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胡亂地劃著,只是那嘴卻是嘟起來了,便笑著逗她道:「今兒晚上咱們點錯了一道菜,不該給你吃凍魚,倒讓他們給你送一道醋魚上來才好。」她本來是要做出生氣的樣子,然而聽他這一句,忍不住一笑,又嘴硬地駁道:「你想得美,誰要吃你的醋?」

  高仲祺笑道:「在這裡唱評彈的是一個滿頭花白的老先生,姓齊,若是你要聽聽,我讓店老闆幫你叫來。」賀蘭聽他說完了,便「切」了一聲,道:「我幹什麼要聽評彈?一點意思都沒有。」她說完這句,那嘴角卻禁不住露出微微的笑意。

  高仲祺道:「明天我要到楚州去辦些事情,恐怕要忙一陣子了。」

  賀蘭看他面色鄭重,「不是有什麼大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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