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芙蓉錦 | 上頁 下頁
一一


  高仲祺卻搖搖頭,「不用擔心,沒什麼事兒。」賀蘭對於政治上的事情,向來都是很少過問的,便也就不往下說了,兩人又說了些別的話,沒多久就上了凍魚,這凍魚乃百膳堂一絕,即是將洗剖乾淨的鯉魚切成小塊,用鹽醃過後再放在醬湯裡煮,再用魚鱗同荊芥煎汁,澄渣煎汁,再把魚放進去攪拌,待到調和出味,用錫器密盛,懸掛到井裡凍起來,吃時用濃薑醋一澆,放在暗雲龍紋瓷盤上端上來,又拿了兩雙鑲綠松石羊脂白玉筷子,其他菜肴也就陸陸續續地上來了。

  高仲祺先夾了一筷子魚肉,賀蘭便把自己的碟子遞了過去,高仲祺原本是向她這邊送的,見她這樣,便住了手,笑道:「你怎知是給你的?」賀蘭調皮笑道:「不給麼?那我可要搶了。」便把碟子一放,拿著自己的筷子將他筷子上的那塊魚肉搶過來,用筷子挑了魚刺,慢慢地吃,高仲祺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微笑道:「你想吃凍魚也吃到了,還想吃些什麼?」

  賀蘭認真地想一想,道:「我還想吃八埠口的麥芽糯米麻糖。」

  高仲祺便喝了面前那一盞酒,起身道:「走吧,我們現在開車去買。」賀蘭見他如此認真,笑道:「那樣遠的地方,等買回來天都亮了,我可不去,不過是順口跟你開一個玩笑,你就當真了。」

  高仲祺笑道:「你跟我去吧,這樣我們就能整晚都在一塊兒。」

  賀蘭斜了他一眼,唇角漾著笑,「我才不呢。」高仲祺見她拒絕,這才重新坐下來,自用錫壺燙常州蘭陵酒,倒在青玉杯裡,這酒是十幾年的陳舊,在玉杯裡泛出醇厚的琥珀色來,他連喝了幾大杯,又要斟酒,手背上就是一熱,是她伸手過來按住了他的手背,莞爾笑道:「你可不要再喝了,萬一喝多了怎麼辦?」

  他卻眸中帶笑地看了她一眼,握住了她的手,「喝多了又能怎麼樣?你是怕我借酒向你裝瘋?」賀蘭就抽回自己的手來,嗔道:「你那腦子裡只會打壞主意。」他卻緊跟著一笑,輕聲反問道:「你說,我打什麼壞主意了?」她那臉一紅,眼眸裡波光一閃,便仿佛是倒映著月色的湖水一般,斂著極溫柔的光。他凝望著她,笑道:「等忙完這一陣,我親自去拜會你姨媽,把我們的事情公開,好不好?」

  賀蘭有些驚訝,「你不是一直說公開了怕我有危險?」

  高仲祺卻很是輕鬆地一笑,烏黑的雙眸熠熠生光,「我公開之時就是與你登報結婚之日,有我在,還有誰能傷得了你。」賀蘭在心中算計著時間,小聲道:「可是我還有一個學期才會畢業呢。」

  她知道班上有好幾個女生都是決定要一畢業就結婚的,尤其是鳳妮,家裡都開始籌備婚禮了,然而她到底還存了一份念大學的心,姨媽也說要送她去國外念書,都幫她找了許多國外大學的章程了。高仲祺看她這樣,便笑道:「你跟了我照樣可以念書,我不會攔著你。」

  賀蘭聽到這話,才把那顆心放定了,便笑一笑,拈了碟子裡的紅皮花生慢慢地吃,又看那一壺蘭陵酒已經下去了半壺,便道:「仲祺,你小心喝醉了。」高仲祺便道:「這點酒算什麼,其實我倒巴不得自己醉一回兒呢。」他果然又喝了一杯,輕薄的玉杯在他的手間發出瑩瑩的光彩,他淡淡笑道:「可惜我總是很清醒。」

  他們一起吃完了飯,因時間還早,便一起沿著街道慢慢地走,這條街極是僻靜,靜悄悄的好似與世隔絕,許重智領著侍從跟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天上是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那街道兩側種著許多銀杏樹,如小扇子般的葉片在夜風中搖晃著,地上亦積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軟軟的,如在棉花上一般,賀蘭低頭撿了一粒完好無損的白果,見前面還有一顆,便快步跑過去撿,正在玩著,卻聽得他輕聲道:「賀蘭,你等一下。」

  她回過頭來望他,眸子裡似乎永遠蘊著甜美的笑意,眸子澄澈如秋水,耳垂下戴著一對珍珠墜子,來回搖曳著,散發著瑩潤的光芒,她笑道:「幹什麼?」周圍的銀杏葉子仿佛是散碎的金子,從他們的面前飄飄揚揚地落下,他搖搖頭,柔聲笑道:「不幹什麼,就是怕你走遠了,我找不到你。」

  她心裡卻仿佛是被蜜浸了一般,一絲絲甜意湧上來,他伸手過來,將一片落在她頭髮上的銀杏葉子摘下來,賀蘭走了幾步,卻「咦」了一聲,指著前面笑道:「你看,過了這條胡同,再往前走幾步,就是我的芭蕾舞老師家了呢。」

  高仲祺笑道:「你的芭蕾舞,不是已經半途而廢了麼?」

  賀蘭倒有點赧顏,說道:「那時候姨媽每次讓我去學芭蕾舞,我就捂著臉裝哭,後來姨媽沒辦法,就再也不為難我了。」她語氣一頓,卻又盈盈一笑道:「其實我學得可好了呢,我就是不喜歡。」

  高仲祺笑道:「我不信。」

  賀蘭生性好強,見他這樣說,便道:「我說的是真的。」高仲祺微微一笑,「你若是跳得好為什麼就不學了,一定是跳得不好,覺得丟面子,所以才罷手的。」賀蘭急起來,把嘴一撅,彎下身就把腳下的一雙小黑皮鞋給脫了,穿著棉紗襪子站在了鋪著厚厚銀杏葉的街面上,朝著高仲祺道:「你看好了。」

  她一抬手做了幾個動作幅度較小的「阿拉貝斯」,動作輕盈如行雲流水一般,漂亮極了,很是到位,她轉過頭來,眸子裡亮晶晶的,得意地一揚頭,高仲祺伸手給她鼓了鼓掌,眸子裡蘊著深深的笑意,賀蘭莞爾一笑,過來扶著他的手臂,蹦蹦跳跳地把鞋穿上。高仲祺笑道:「怎麼不跳了?」

  賀蘭眨眨眼睛,揚起頭來「哼」了一聲,「你剛才明明是激我,當我不知道麼?」高仲祺笑道:「那你還要上當?」賀蘭的目光清清亮亮,眸子裡漾著甜甜的笑意,「我就是有點傻氣唄,總是喜歡聽你的話。」說罷卻就轉過身,順著鋪著銀杏葉子的街道慢慢朝前走,那銀杏葉子隨著風飄飛四散,暖風吹過整條街道,他追上來握住了她的手,微笑道:「如果按你這樣的說法,那我比你還要傻氣。」那聲音暖暖地拂在她的耳邊,她低著頭一笑,柔軟的面頰邊上顯出兩個淺淺的梨窩,仿佛盛著香醇的美酒,別有一番嬌媚楚楚之態,讓他只是這樣看著她,仿佛都可以情不自禁地醉了。

  芙蓉如面,暗香盈袖

  那秋日的陽光透過黃槲樹,篩金子一般地灑下來,花壇裡的秋芍藥開了一叢又一叢,修女又跑進來說,外面的鬧事遊行,本校的學生是不許參加的,若是誰參與進去,就直接送給校長處理。

  但學校裡的教授都罷課了,留下的學生只能自習,當然也不全都是自習,也有女學生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玩鬧的,鳳妮就坐在賀蘭身邊,不停地翻著書,嘴裡還嘟嘟囔囔地道:「就要大考了,什麼都背不住,我的頭髮都急白了。」

  賀蘭本來趴在窗臺上看著窗外的秋芍藥發呆,想著放學的時候一定要去偷摘一枝,但被修女看見了可是要挨駡的,她正想著主意,聞聽這話就回頭笑道:「呀,你還當你是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愁白頭呢,你再過一個月就要嫁人了,不要白髮紅顏嚇壞人家何先生。」鳳妮聽了這話,登時臉一紅,過來不依不饒地擰賀蘭的臉,嘴裡還道:「沒看人家都急成什麼樣了,還來打趣我。」

  賀蘭怕疼,嘻嘻哈哈地躲著她的手,繞著桌子跑,嘴裡不住地道:「君子動口,小人動手。」鳳妮追著道:「我擰的就是你這個油嘴滑舌的偽君子。」兩人這樣嬉笑著吵鬧了半天,忽聽得剛剛走進教室來的鐵蘭師太道:「安靜下,安靜下,這位是新來的算學老師,從今天開始給你們上算學課。」

  賀蘭忙拉著鳳妮的手坐回到位置上,果然就看到講臺上站著一個俊雅的年輕男子,賀蘭抬頭那麼一瞬間,正巧他的視線投過來,四目相對之下,賀蘭捂著嘴一笑,明亮的眼瞳裡透出很頑皮的光芒,他也是一怔,望見賀蘭在笑,他竟不太好意思起來,只是那雙眼裡含著的目光,依然是玉一般的溫潤。

  賀蘭小聲道:「鳳妮,你知道他是什麼人麼?」鳳妮道:「什麼人?」賀蘭莞爾一笑,「他是秦巡閱使的大公子呢,才到我們邯平沒多久。」鳳妮便「啊」了一聲,滿面驚訝之色,「巡閱使的公子要給我們當算學老師麼?」賀蘭便半真半假地嚇唬她道:「鳳妮你更要小心了,萬一算學不及格,就把你抓到監獄裡關起來。」

  鳳妮道:「你少唬我,我又不是革命黨。」她說到這裡,又道:「賀蘭,你還記得那天咱們在碼頭遇到的那個人嗎?就是那個……趙錢孫李。」

  賀蘭知道鳳妮說的是誰,道:「都過去快一個月了,我現在連那個人長什麼模樣都記不住了。」她說完又仔細想了一想,道:「但願他不要被抓住就好了,我也算是做了大善事呢,是吧?」

  鳳妮笑道:「那麼你就等著他來報答你吧。」

  上課的時候秦承煜在黑板上寫著算術題,賀蘭抄完一題抬起頭來的時候正趕上他一面講解一面轉身,不知為何竟四目相對上了,賀蘭笑了笑,又低下頭去繼續寫,他的語氣卻一頓,瞬間便忘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有點無措地站在講臺上,半晌卻把頭低了下去看著教科書,自我解嘲般地一笑,「你們先把這道題做出來吧。」

  幾名女同學都發現了這奇異的一瞬間,彼此看了看,又齊刷刷地把視線轉向了賀蘭的方向,鳳妮也察覺了,用胳膊肘捅了捅賀蘭,賀蘭小聲道:「幹什麼呀?」

  鳳妮道:「賀蘭,你是不是和秦老師很熟啊?」

  賀蘭道:「當然很熟,他去過我家好幾次呢。」鳳妮一雙眼睛裡蘊著笑意,道:「哦,原來如此。」接著便朝講臺上揚了揚下巴,賀蘭奇怪地抬起頭,就見秦承煜站在講臺前,低著頭將手裡的書胡亂地翻來翻去,竟是完全沒有了章法的樣子。

  轉眼就到了傍晚,晚霞鋪了半個天際,天邊一片絳色,學校裡滿是芍藥的花香,又有一枝秋海棠,搖搖曳曳地開在花壇裡,學校的禮堂裡傳來齊聲朗誦《聖經》的聲音,搖鈴的看門老伯把學校的大鐵門打開,放上完課的學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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