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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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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色漸濃,根伯提了一壺茶進來,見秦承煜正在看書,便放下茶壺悄悄地走出去了,他是秦家老僕人,雖然年紀大了,但對秦家自然是忠誠無比,尤其是看著承煜長了這麼大,大帥便特意安排根伯來邯平跟著秦承煜。 秦承煜閑來無事,才翻開那本《哈姆雷特》看了幾頁,就聽到前院傳來一陣嘈雜之聲,接著就是「刷刷」的抽鞭子聲,有人哀告求饒,秦承煜皺皺眉頭,站起來推門走出去,聽得那聲音是從北內廳傳過來的,他循著回廊走過去,進了仿歇山式頂蓋的北面廳,忽見廳外天井路燈照出一片慘白的雪亮,裡面種著一棵高大的榆樹,一個被扒得渾身上下只剩一條短褲的男人被吊在樹枝上,另有幾名侍衛用蘸了水的鞭子啪啪地往他身上抽,每一鞭子都是一條鮮血淋漓的口子,湯敬業穿著草黃色呢制褲子,上著白襯衫,在那裡一面喝著茶一面輕鬆地觀刑。 秦承煜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這樣的場面極是刺眼,便從廳裡走出來,出聲喝止,「湯隊長,你們這是幹什麼?」湯敬業回頭一看是秦承煜,那臉上就出現了很驚愕的顏色,趕緊走過來,殷切地道:「秦公子,定是吵著你了,我們這就換個地方。」 秦承煜看那個被吊起來的人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道:「快放他下來,你們這樣打,他還能活麼?」湯敬業卻面有難色,道:「秦公子,這是我們才抓的革命党,督軍說了,吊到這裡打死為止,若是讓他活著,死的就是我們了。」秦承煜回頭看了湯敬業一眼,怒道:「革命黨就不是人麼?政見不同罷了!」湯敬業立正道:「屬下也是奉命辦事,公子請不要為難小的。」 秦承煜被他這幾句話一堵,反而沒法子發作了,耳畔全都是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啪啪之聲,那人已沒了慘叫的力氣,鮮血淋漓的身體如同被吊起來的死魚般痙攣著,秦承煜實在看不下去,又制止道:「先住手,既然你們是奉命行事,那我去跟薛叔說。」忽聽得月亮門外傳來一陣紛遝的腳步聲,又有崗哨行槍禮,正是高仲祺帶人回來了。 秦承煜一回頭就看到被侍衛簇擁而來的高仲祺,高仲祺銳利的目光略略一掃,看到這樣的場景,道:「怎麼回事?」湯敬業趕緊立正敬禮,露出一臉為難的神色來,「報告參謀長,督軍下令讓我們處置了這個革命党,只是秦公子……」他那語氣便頓了頓,猶豫著道:「秦公子讓我們住手。」 高仲祺眉頭一皺,不容置疑地道:「軍令如山,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湯敬業也就明白了,道:「是。」轉而對那幾個行刑的衛戍指揮道:「繼續抽!」那啪啪的鞭子聲再度響起來。 秦承煜冷冷地道:「高參謀長,難道軍令如山就要視人命如草芥!」 高仲祺當然知道秦承煜是什麼身份,這會兒便揮手示意許重智等人退了下去,接著微微一笑,劍眉星目,一派從容淡定,上前來對秦承煜道:「大公子何必這樣著急,有什麼話咱們單獨說。」 這北內廳本就距離秦承煜所住的回廊院子近些,秦承煜領著高仲祺進了院廳,許重智帶著警衛隊的人等在院廊外,高仲祺一進屋子就看到了靠在南面牆的紫檀木書架上上下兩格已是擺滿了書,琳琅滿目,不自禁笑道:「秦公子果然博學,竟連《丹方如神》此類書都看上了。」 秦承煜心中不悅,並不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只道:「你們行事太過殘忍。」 高仲祺那目光在承煜的書架上轉了一個圈,半晌不說話,秦承煜見他如此,竟是有躲避的意思,又道:「高參謀長……」 高仲祺卻伸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話,回過頭來微微一笑,客氣地道:「秦公子,高某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當講不當講。」 秦承煜道:「你請說。」 高仲祺便笑了笑,「秦公子,我知道你是一個仁善之人,然而你今天這樣的行為,實在有欠斟酌,不僅削了薛督軍的面子,更是減損了大帥的威嚴,你是大帥之子,我們早晚都是你的屬下,大帥安排你來邯平,就是為了讓你提前到軍中歷練顯威,你卻如此表現,將來要如何服眾?」 秦承煜說道:「若是用他人的鮮血和性命來鑄就我的威嚴,這種事我決做不出。」 高仲祺見他如此堅決,便走到桌前倒茶,另倒了一杯放在秦承煜的手邊,自己啜飲著茶水,半晌方誠懇地道:「秦公子,你讀的書不比我少,古有冒頓單于鳴鏑為號,鳴鏑所射之處萬箭齊發,有不從者斬的故事,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江山四分五裂,北有蕭軍,南有虞軍,皆是虎狼之輩,咱們俞軍是占著望天峽這個地利,大帥費盡多年心力,才能在江南江北你爭我奪的夾縫中留存到如今,但如今治軍若不嚴,無異於自取滅亡,別的不說,這天下早晚都是大公子你的,今日不過是打死了一個革命黨,有什麼了不得,三年前川林剿匪,薛叔為節省軍糧,暗中將二百多名俘虜連夜坑埋……」 秦承煜握茶的手猛地一抖,幾滴熱茶晃出來落在手背上,熱辣辣地燙著肌膚,他已是聽不下去,道:「夠了,別再往下說了,什麼天下江山,我要它何用?!不過是放在身上的金枷鎖,哪有什麼好處可言。」 他性子溫和,鮮少發怒,如今竟語出激烈,可見內心之糾結。高仲祺看承煜臉色發白地坐在那裡,便走過來在承煜的肩頭拍了拍,低聲勸道:「大帥對我恩重如山,派你來邯平的時候特意先拍了一份電報給我,要我對你多加照顧,我自當竭盡全力扶助於你,我且說一句不該說的話,秦公子你是一個好人,但世事如此,造化弄人,你我又能如何?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 秦承煜坐在桌前,竟是無話可說,心中厭倦極了這種爭來奪去的權勢之爭,他在八九歲的時候,曾趴在門縫裡親眼看著父親是如何將一個孩子打死,那被打死的孩子當時也不過與他差不多年紀,據侍衛說是仇家之子,父親必要斬草除根,他當時受到極大震動,整整兩年未與父親開口說話,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孩子慘死的模樣。 這世界上最醜惡的,莫過於權勢之爭,簡直是令人違背本性,走火入魔,從此他便發誓決不從政,當初離家去了國外,也是被秦家長子這樣的身份壓得喘不過氣來而選擇的一種徒勞無力的躲避罷了,然而說到底還是要回來的,直至身陷權勢紛爭中去。 高仲祺見秦承煜不再說話,臉上陰晴不定,他也就不說了,自己端著茶杯走到書桌旁,書桌上擺放著秦承煜正在看的《哈姆雷特》,他隨手翻了幾頁,另一手端著茶正要喝,那香氣四溢的一杯茶送到嘴邊,卻停頓了一下,眼望著那書的扉頁,面容上閃過一絲淡淡的神色,卻也沒說什麼,又將那杯茶慢慢地喝了下去。 這天夜晚了,只聽得外面罘罳下的鐵馬叮噹作響,高仲祺放下茶杯,回過頭來,向著秦承煜笑道:「秦公子,你來邯平也有幾天了,明天跟我去靶場練練槍,順便散散心,總悶在這督軍府裡也沒什麼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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