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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林杭景只默默地坐在沙發上,身體無意識地隨著列車的顛簸而晃動,目光安靜得近乎於麻木,她聽的那廣播裡傳來的聲音,只是攥緊了手,手指深深地扣進手心裡去,卻也不覺得痛。

  三日後,火車抵達金州,卻接到消息說「邁阿密」號油輪因突發故障,暫靠泊維修,這一拖便說是要半個月的時間,將林杭景一行人都阻在金州,郭紹倫便安排著林家人都住在了金州一個美使館薦任官在山上的別墅裡,只等上船,金州靠海,氣候溫暖濕潤,環境很是清幽,林杭景整日裡陪著父親母親,片刻都不願意分開,八年的離分,總是有無數的話要說,這一日郭紹倫才從外面回來,就見林杭景下了樓來,對著自己笑道:「郭副官,跟你告個假兒,這就要上船了,我看這山裡景色很不錯,想著下午的時候帶著我父親母親出去走走。」

  郭紹倫忙道:「少夫人客氣了,我這就去安排一下……」

  林杭景便溫和地笑道:「只不過是出去走走,也不往遠地方去,若還麻煩侍衛官跟著,倒沒意思了。」

  郭紹倫見林杭景這樣說,也不好意思勉強,便點頭答應了,到了下午,林杭景便帶著林氏夫婦出去,順著石階往山下走,走了會兒,就見一個小茅亭,裡面還坐著幾個茶客,取了新鮮的白雪煮水烹茶,林棠生本也是清幽名士,對茶道頗有研究,便與那幾個茶客攀談起來,林杭景拿了墊子鋪在石凳上,扶著母親坐下,將一碟茶客們送來的茶點心放在石桌上,笑道:「走了這半天,母親吃塊綠豆糕吧。」

  林太太點點頭,一面吃糕一面與林杭景說些閒話,就聽得那一桌忽地傳來一句,「南面中央政府前兒晚上突然襲擊了穎軍的南線,你想想穎軍幾乎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在了西線和扶桑人拼命,哪裡還顧得了南面,楚文甫這回可撿了個大便宜,一舉攻佔了虎陽關,蕭總司令這一戰,恐怕是凶多吉少!」

  另有人道:「我這輩子算是真真地見識到了什麼叫落井下石,南面中央政府這一舉真讓國人寒透了心啊,護國會的三位領導人向南面中央政府抗議,一夜之間全給抓起來了。」

  還有一個人歎道:「聽說南面中央政府要穎軍總司令蕭北辰歸順中央,率領穎軍撤回南面,環衛中央,這無異於是把江北二十四省生生白丟給了扶桑人,被蕭總司令一口回絕,蕭總司令那抗戰通電說得好啊,中間有一段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他頓了頓,清清喉嚨,便朗聲念了起來,「……想我蕭北辰身負國仇家恨兩重孝,況眼見國破如此,人民罹難,北新城內數十萬大軍,若從南撤之說,望賊寇即遁,棄城而去,置北新百姓于扶桑鐵蹄,實乃賣國求榮,天理難容,蕭氏穎軍縱粉身碎骨,亦不屑為之……」

  那字字句句傳來,削金斷玉般地擲地有聲,卻也一字一字地壓在林杭景的神經上去,她只默默地坐著,手裡拈著綠豆糕,林太太看著綠豆糕被她一點點地拈碎了,散落在石桌上去,她竟也不覺,林太太眼眶頓時濕了,忽地伸手過來握住了林杭景的手,低聲道:「九兒,就當母親自私,咱們都走到這了,不去想那個,就當那些都是夢,不去想……」

  林杭景抬起頭來看著林太太含淚的眼眸,微微一笑道:「母親,我給你倒茶。」她拎著茶壺穩穩地倒了一杯茶出來,茶香嫋嫋地飄出來,她將茶杯放在了林太太的面前,道:「母親,你喝茶。」

  林太太哪裡還有心情喝茶,望了林杭景片刻,看著她溫和的眼瞳,忽地落淚道:「杭景,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你這個傻孩子……」

  林杭景還是從容地笑著,輕聲道:「母親,我還有個事兒沒告訴他呢。」

  她只安靜地坐著,再也不說話,眼前的一切都漸漸地迷離起來,四周談論的聲音竟是忽遠忽近地,唯有那風吹過樹木的聲音,真真切切地如海浪一般在她的耳邊迴響著,而樹葉子嘩嘩作響,卻仿佛是又下了一場雨一般,有葉子隨著風兒飄飄泊泊,四處飛舞,竟不知要落到何處去了。

  人生也不過就是幾十年的光陰,若說那些過往都是夢,可是怎會有這樣長的夢,長到她甚至覺得自己的一輩子都被折進去了,陷進去了,回首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真實的就好像是現在伸手去碰,還可以感覺到滾熱的溫度,卻原來在沒有他存在的時間裡,日子都沒有了重量,一晃間,竟都匆匆過去了,此時此刻,四面寂靜,只聽得那樹木隨風搖晃之聲如浪濤陣陣,這一切卻更像是一場夢,這樣的虛幻縹緲,只有記憶中的他,他曾對她說的那一句捨不得,才是最真實的。

  這一天傍晚,郭紹倫才在房間裡打完電話,就聞得有人敲門,他放下電話,走過去開門,一看是林杭景站在那裡,便道:「少夫人,我這邊剛收到消息,明天就能送你和林老先生、林太太上船了。」

  林杭景道:「那我明天和郭副官一起送我父親母親上船。」

  郭紹倫一怔,道:「少夫人說什麼?」

  林杭景語氣堅定輕柔,道:「我要回北新。」

  郭紹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趕忙道:「少夫人,現在世道如此之亂,切不可意氣用事,總司令吩咐我將你送出國去,我怎麼敢抗命,更何況這路上極其兇險,扶桑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林杭景的目光略微無聲地一頓,只是那眼底還是一片堅毅的顏色,看看郭紹倫,只靜靜地說道:「你既說這路上兇險,那如果在路上真遇到什麼兇險,你就記得我是你們總司令的人,決不可受半點屈辱,只要一槍斃了我,就算是郭副官成全我了。」

  郭紹倫呆呆地看著林杭景,道:「少夫人……」

  林杭景微微一笑,烏黑的眼瞳裡有著一片清光,透著柔和的堅定,「無論如何,就辛苦郭副官這一次,把我帶到他身邊去。」

  眼見著時間推移,西線戰況尤為激烈,眼見扶桑軍分三路進攻,連破兩道防線,南線又是中央政府接二連三的轟擊,如此兩面夾擊,戰局之慘烈令人心悸,穎軍奮勇作戰,有死無降,扶桑軍節節推進,穎軍直撤到北新城外的豫家界、苗店、三灣塘一帶與扶桑軍對峙,扶桑軍也是損失慘重,暫無力再戰,雙方都達成了心照不宣的休養補給,只等最後一戰,便是死守北新!

  中軍行轅內,開了整整一個上午的軍政會議才剛剛結束,穎軍首要都走了出去,只剩下蕭北辰一個人還站在桌前看那戰略地圖,直直地盯著那地圖,心知這樣兩面夾擊,力量懸殊,如今戰局已定,如此對峙態勢不過是拖延時日為北新城內百姓爭取逃亡時間,可憐有心殺敵,卻終究是無力回天!

  唐起安還站在一旁,就見蕭北辰忽然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一驚,一眼就看到蕭北辰的後背軍裝上漸漸沁出殷紅的血跡,竟是傷口流血,慌地他喊道:「總司令,你的傷口……」

  蕭北辰在新平島戰役受的傷,子彈從右胸穿了進去,幸而打傷的是肺葉,搶救及時,保住了性命,卻是險之又險,為免擾亂軍心,除了蕭北辰的幾名親隨和特別安排的德國醫生,並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受傷的事情。

  蕭北辰面色憔悴,呼吸一陣紊亂,還在那裡道:「我沒事兒,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的。」

  唐起安卻是不得不慌,對外面的衛戍喊道:「快去叫那個德國醫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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