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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顫。

  林杭景才抬起頭來,看著他竟拿著那頁紙在看,便是一慌,忙道:「這個你不能看。」連走了幾步上來從他的手裡拿那頁宣紙,他卻略側了身,仍拿著那頁紙,低聲道:「以後不要再寫這樣的傻話。」

  林杭景的目光一頓,看了看他,輕聲道:「這怎麼又是傻話了?」

  「這當然是傻話!」他回過頭來看她,心都被她狠狠地揪起來了,沒來由地便是一陣憤怒,只一字一字地道:「林杭景,這麼多年,我對你如何,你清清楚楚,你說我秋扇見捐,你這竟是故意來剜我的心了!」

  他那話說得堅定,深邃的眼眸裡透著幽深的光,林杭景抬著頭,怔怔地看了看他棱角分明的面孔片刻,便是柔腸百結,眼眶微微泛紅,道:「依你的說法,這竟又是我的錯了,我也不知道這是誰在剜誰的心,剜心是個什麼滋味,如今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她欲言又止,眼圈已經紅了,只靜靜地把頭轉過去,蕭北辰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她潔白的面容上,她的側臉如雪山上寧靜的水,透著最純淨的美,他呼吸一窒,胸口便一陣陣針紮般的疼,那樣一種不舍的感情激蕩成狂,幾乎要將他最後的理智消磨殆盡。

  林杭景看著他的手裡還拿著那頁紙,臉色卻是不太好的樣子,便輕聲道:「這原本就是我胡亂寫的,你若不喜歡,撕了也就是了,若再因為這個吵上兩句,那還真是沒趣。」他只站在那裡不說話,林杭景走上前來從他的手裡抽那頁宣紙,誰知手腕就是一緊,他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腕,緊緊地握住。

  杭景心便一顫,抬起頭來便見到他黑曜石般燦亮的眼睛,更是深邃如夜一般,她心中狂跳,硬要去抽自己的手,卻不料他一下子就松了手,她猝不及防,身體朝後仰,他的手臂早就伸過來將她攬到自己的懷裡,低頭便深深地吻了下去,輾轉反側,滾燙濃烈的吻,就仿佛是生怕她出口拒絕一樣,他放任地用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唇,不給她機會出聲,這樣他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吻下去,近乎於貪婪地汲取那唇齒相依間的每一份美好,她被他幾乎是揉碎了一般用地抱在懷裡,整顆心都窒息般地抽緊,只能伸出手去抓緊了他戎裝的袖角,他奪走了她周圍所有的空氣,到最後,她甚至覺得自己就要因為無法呼吸而暈過去了。

  他卻在這個時候放開了她。

  林杭景如蒙大赦,連吸幾口氣,待那陣頭暈目眩稍稍過去,她才意識到自己還被他抱在懷裡,慌地抬起頭來,卻正對上他火炭般灼熱的的目光,她只羞得整張臉頓時火燙起來,忙別過頭去,那柔美的側臉鮮妍如桃花一般,恰恰是那樣的柔美讓他整整癲狂了半生,蕭北辰略一垂眼眸,一把便將她打橫抱了起來,林杭景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得低叫了一聲,那烏黑的長髮如流雲般從他的手臂間垂瀉下來,便如一個才溫暖起來的夢一般,一切都不再真實,那繡著百鳥朝鳳圖案的錦被上有著軟軟地香氣,攝人魂魄地浸入他們的呼吸中去。

  爆發的欲望便好像是可以焚毀一切的烈火,他恨不得將她揉到自己的身體裡去,四肢百骸都仿佛是要被這一場火焰燒著,那樣仿佛是要把對方的生命都徹底交融在一起的滿足讓他瘋狂了,她再也承受不住,顫抖著伸手去推他,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低頭吻在她略有些紛亂汗濕的鬢角,貼伏在她的耳邊,沙啞著聲音道:「……杭景,我捨不得你……捨不得你……」

  那樣的低喃便好似敲打在百葉窗上的簌簌雪花,即便是萬般不舍,卻總要逝去,透著無可奈何的溫柔與依戀,而插在元鈞窯花口瓶裡的那幾隻粉梅,清致脫俗,卻仿佛是因為得到了最精心的護佑,即便是在飄雪的冬日,依然綻放得如此之好。

  半篙香夢,月轉星移

  第二日大雪才歇,從百葉窗外透進來的光芒明晃晃的刺眼,林杭景剛剛睡醒,才從床上坐起身來,就見床的另一側空空的,她微微一怔,伸手在那錦被上一摸,觸手便是一片冰冷,他竟是早早的就走了,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雲藝的聲音傳了進來,「少夫人快起來,樓下有人找你。」

  林杭景忙披了長衣去開門,一開門就見雲藝滿臉喜氣的樣子,對著林杭景道:「少夫人,郭副官剛從火車站接了兩個人回來,說是林老爺和林太太,這會兒正在小客廳裡歇著,等著少夫人下樓呢。」

  那一連串的話便如驚雷一樣在杭景的耳旁響起,杭景的心狂跳起來,竟然不敢相信雲藝的話,道:「你說……誰來了?」

  雲藝笑道:「是林老爺和林太太,少夫人的爹娘到了。」

  林杭景的眼裡一下就湧出眼淚來,便好似站都站不穩了,推開雲藝便往樓下奔,雲藝慌地在後面趕著道:「少夫人,你慢點,別摔著。」林杭景也顧不得了,一路奔下樓去,一推開會客室的門,就見到那一對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她還來不及說話,只叫了一聲,「爹,娘……」眼淚早已經成串地從臉上滑落下來。

  而站在會客室裡的,正是被南面中央政府關押長達八年之久的林棠生夫婦。

  八年的關押,八年的骨肉離分,林棠生早已經是鬢生華髮,攜著林太太的手轉過頭來,一眼瞅見林杭景,林棠生的眼睛立時就濕了,一旁的林太太更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伸出手來,哽咽著叫了聲,「九兒,我的孩子……」

  林杭景幾步奔上去,撲到林太太的懷裡,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便是孩子般地哭泣,一旁的林棠生也止不住落淚,伸著手將林太太和杭景都攬到自己的懷裡,顫著聲道:「八年……八年……我還以為咱們這一家人再沒有這樣團聚的一天,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我的九兒……」

  就在此刻,會客廳的門忽然推開,林杭景含著淚轉過頭去,就見副官郭紹倫帶著幾名侍衛官站在那裡,在郭紹倫身邊就是穎軍幕僚余白老先生,郭紹倫一臉鄭重的表情,對林棠生恭敬地說道:「林老先生,車都備好了,可以走了。」

  林棠生點點頭,「好,辛苦你們了。」林杭景卻呆住了,怔怔地問道:「這是要去哪裡?」

  郭紹倫道:「總司令下了令,即刻送少夫人一家人乘火車到金州,從金州的豫港乘油輪到美國去。」

  林杭景心中忽然一陣微微刺痛,凝看著郭紹倫,道:「這是他下的令?」郭紹倫應了一聲,林杭景道:「他現在在哪?我要見他。」

  郭紹倫看一看林杭景,為難地說道:「少夫人,這確實是總司令的命令,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別的什麼我們也不好說。」

  林杭景默默地看了郭紹倫片刻,那目光清亮的仿佛是能看穿人心一樣,隔了半晌垂下眼眸,輕聲道:「好,我知道了。」

  因新平島處於扶桑軍的控制之下,林杭景一行人便無法從新平島的秦港乘油輪,不得不繞一個大彎子先乘火車去金州,再從金州的豫港乘美國油輪「邁阿密」號前往美國,從北新到金州,卻要在火車上顛簸三日,幸好訂的是火車特包,包廂內安逸舒適,倒也不會太辛苦,然而第一天夜裡,就從廣播裡傳來穎軍與扶桑軍在新平島西線正式開戰的消息,扶桑軍為求速戰速決,發揮空中和地面的綜合戰力對穎軍西線展開全面攻勢,才一開戰就採取大規模的空中轟炸,堅持「以炸迫降」,穎軍死傷無數,第一道防線岌岌可危……

  夜已經很深了,廣播還在那裡播個不停,一字一句都揪著人心,林杭景獨自在一個包廂裡,聽著車窗外傳來的轟隆隆聲音,包廂裡只開著一盞小小的檯燈,略微有些昏暗,偶爾經過小站,有雪亮的光芒從車窗外掃進來,卻也是一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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