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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杭景捂著嘴,咳了幾聲,再抬頭看看雲藝,微笑道:「我在美國有些親戚……這陣子他事兒多,我不給他添麻煩,等過了這陣子,我自然是要離開的,」她停了停,又看看雲藝,目光玉石般溫溫靜靜,道:「我是個連自己都顧不了的,你這樣聰明,定能照顧好他,我以後就不回來了,這少夫人的位置就給你……」

  雲藝一聽這話,臉都嚇白了,慌道:「三少夫人,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怎麼敢……我……」她嚇得話都說不清楚,杭景微笑道:「你別慌,這都是我的錯,竟嚇著了你,那以後這話我不說了。」

  雲藝見她雖然聲音安靜,但眉宇間的神態卻是很堅定的,實在沒法,只好先應對著,才退了出去,林杭景看她走了,她自己又連著咳了幾聲,胸口實在難受,便從床上起來,披了件月白色的長衣,走到書桌前,見桌子上擺著筆墨紙硯,她的書法是極好的,這會兒也睡不著,便自己打開墨水匣子,把宣紙鋪在桌面上,慢慢地寫下去,才剛剛寫完,就覺得頭暈眼花,心跳氣喘,便放下筆,將寫好的宣紙用玉石鎮紙壓住。

  房間裡安靜極了,百葉窗外的雨漸漸地停了,只剩下殘雨從屋簷、花葉間滑落,一片劈哩啪啦之聲,眼看著東方露出了曙色,照的百葉窗上都發了白,這一夜竟就這樣稀裡糊塗地過去了。

  林杭景一夜未眠,默默地站在百葉窗前聽了一夜的雨,摸著面頰滾燙,便默默地轉過頭來看看鏡子,只見得面頰燒得紅似桃花,睫毛烏黑,一雙眼眸裡那一份清致卻如冰雪一般,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輕咳幾聲,唇角靜靜地泛起一抹笑容,只輕聲說了一句,「……這樣也好……」

  紅袖添香,清顏如夢

  轉眼就過了三個月,連著下了幾場小雪,眼看著新年都過完了,蕭北辰也沒回來,林杭景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好起來,只是偶爾會犯咳疾,但也並無大礙,人卻日漸的消瘦,她平日裡也不說什麼話,只留在房間裡安安靜靜地看書,一看就是一整夜,時常是直接靠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北新城的冬天本就很冷,到了夜裡,天氣越發地寒起來,月色照下來,映照著滿地的雪,一片冷浸浸的白,花汀州裡的熱水汀燒得很旺,卻是一片暖洋洋的,這一日夜裡,主臥室裡還亮著燈,雲藝悄悄地走進房間來,果然看杭景已經靠在那裡睡著了,她便躡手躡腳地拿了毯子來給杭景蓋,杭景孤零零地睡著沙發上,竟是瘦怯怯的可憐,一手還握著書,呼吸很輕,眼睛下面便是隱隱地一片疲憊的青色,雲藝看她那樣,心中老大不忍,差點掉下眼淚來,照顧好了杭景,才退出去,輕輕地掩上門,預備著一會再上來看看,才走下了樓梯,就聽得門外的崗哨一聲「立正!」緊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雲藝一聽就知道是蕭北辰回來,一抬頭就見蕭北辰披著件黑色軍氅從門外走進來,身後便是副官郭紹倫和警衛連的人。

  雲藝迎上去,叫了一聲,「三少爺。」

  蕭北辰黑色的軍氅上還落著些薄薄的雪花,他也沒說什麼,轉身就往書房走,雲藝忍不住道:「三少爺,少夫人這幾日整夜整夜的看書,眼睛都熬紅了。」

  蕭北辰的背影無聲地一頓,卻沒回頭,說道:「那就勞煩雲姐多照顧照顧她,讓她早點睡,她身體又弱……」

  雲藝索性道:「我們是勸不住少夫人,誰都知道少夫人這樣一直不睡,竟是要等人的,到底要等什麼人,三少爺更是清楚,如今三少爺這樣狠心,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又算個什麼,何必跟著著急呢。」

  那一席話說得乾脆俐落,蕭北辰轉過頭來,只淡淡地看了雲藝一眼,雪亮的目光讓雲藝略微忐忑,再也不敢說什麼了,他卻已經把視線移開,抬起頭來往樓上看看,目光深邃如星辰,默了片刻,將系在頸間的軍氅扣子解開,往下一掀,雲藝忙伸手來接住,蕭北辰也不說什麼,抬腳上了樓。

  侍衛室二處主任陳登平正在侍衛室裡和幾個剛換崗回來的衛戍說話,一轉眼就看副官郭紹倫走進來,忙站了起來,道:「總司令到了?」郭紹倫撣了撣衣服上的雪花,應了一聲,道:「上了樓了。」陳登平心領神會,揮手示意那幾個衛戍出去,才坐下來將桌案上剛沏好的功夫茶端了一盞給郭紹倫,郭紹倫渴極了,接過來那茶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飲而盡,道:「陳主任,借你辦公室用用,我眯上一覺,明兒一大早還要去火車站接人。」陳登平接回茶盞,道:「到底是什麼人?還要郭副官出馬。」

  郭紹倫把外套和武裝帶都掛在了門旁的衣架上,道:「自然是大人物。」回轉身坐到陳登平的面前來,看著陳登平沏茶,那茶香嫋嫋地漾滿了整個侍衛室,郭紹倫默了片刻,方才緩緩道:「陳主任,西線準備開戰了!看情形就在這幾日。」

  陳登平沏茶的動作一僵,熱水便溢出了茶盞,脫口道:「這麼快?!」郭紹倫的目光停留在那桌案上的水漬上,淡淡地道:「南面中央政府只做縮頭烏龜,一味苟安,如今扶桑人把大部分的兵力都投入到了西線,對江北二十四省虎視眈眈,妄圖一舉侵吞,西線戰事,一觸即發,這半個月總司令將江北的穎軍做了全面部署,毫無退讓之意,」他頓了頓,抬起頭來看看陳登平,道:「看總司令的決心,穎軍和扶桑軍定是要決一死戰了!」

  主臥室的門是虛掩著的,從門縫裡依稀透出點光亮,柔柔地瀉在走廊裡紅色的地毯上,地毯上織著的踏雪尋梅的大花樣越發地清晰起來,蕭北辰卻只站在門外,從銀質煙盒裡取出一根煙來咬在嘴裡,按下打火機,那突然躍起的一道小小的火苗映亮了他烏黑的眼瞳,緊接著,眼前便升起了嫋嫋白色煙霧,他低著頭將那支煙吸到一半,呼吸居然不自禁地急促起來,這樣的心慌意亂讓他隨手便將剩下的半支煙丟到了一旁的盆栽裡去,還是伸手去推那扇虛掩的門,四下寂靜,他一步步地走進去,那地毯極厚,踏上去綿軟無聲。

  粉紅色宮紗燈罩散出柔柔的光芒來,玻璃書格子裡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幾十本書,寶藍絲絨沙發旁的花架上擺放著一隻元鈞窯花口瓶,裡面隨意插著幾隻粉梅,主臥室裡,便有著一股淡淡的梅香,溫軟清雅。

  他走到沙發前,默默地站住。

  林杭景頭枕著軟枕,蓋著暖暖的毯子,安靜地蜷在絲絨沙發上睡覺,黑髮如雲般傾瀉下來,烏黑的眼睫毛齊刷刷地貼伏在雪白的肌膚上,似乎是隱約聽到了些聲音,她的嘴唇輕輕一動,便模糊地低聲叫了一句,「……雲姐……給我杯水喝,我口渴得很……」

  那低微的一聲讓蕭北辰如夢初醒,忙轉身去一旁的茶几上倒水,手指微微有些發顫,竟然弄得茶几上水跡斑斑,才將那一杯水倒完,轉身端水到了林杭景的面前,俯下身去喂她水,林杭景睡的迷迷糊糊,微閉著眼睛就著送到唇邊的杯子喝了幾口,才略略有些清醒,忽覺得鼻息間竟是淡淡的煙草氣息,她本還半睡半醒,這會兒心卻陡然就是一跳,慌地睜開眼睛,只見蕭北辰就在自己面前,那一張輪廓分明的面孔依舊英挺如昔。

  林杭景這樣乍一見到他,如此的猝不及防,刹那間心跳便如擂鼓一般,竟被那一口水嗆到,慌捂著嘴低下頭去,就是一陣咳嗽,蕭北辰扶著她,禁不住道:「你這是急什麼?看把自己難受成這個樣子。」

  林杭景連著咳了幾聲,才覺得好些,那目光也漸漸地寧靜下來,聽得他說話,抬起頭來看了蕭北辰一眼,半晌靜靜地推了他的手,從沙發上站起來輕聲道:「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吃了晚飯沒?」

  蕭北辰只是默默地,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見她穿著一件粉色絲質睡衣,睡衣很長,軟軟垂下來,她果然瘦了很多,下巴很尖,卻襯的那雙眼睛越發地大了起來,眼波盈盈澄澈,如雲一般溫軟。

  林杭景看他不說話,便微微一笑道:「我叫雲藝去端晚餐來。」轉身便要走出去,蕭北辰伸手來握住她的手,道:「不用了。」他的手心一片暖熱,她的手指卻是涼的,他略蹙了蹙眉頭,忍不住道:「你看你這手,冰成這樣,好好的怎麼不去睡?」

  他語氣多了一點點責備的意味了,林杭景從他的手裡抽回自己的手,靜靜地笑道:「本是想坐在這裡看會兒書的,不成想就睡著了,以後我不這樣就是了。」

  她那樣的平靜與其說是溫和,倒不如說是刻意的推拒與生疏,這樣的感覺卻讓蕭北辰心裡一陣陣發堵,更是一陣心慌氣短,末了,只把頭轉過去,看著書桌的玉石鎮紙下壓著一頁寫了字宣紙,正是她的筆跡,他拿起來看,見上面寫的是,「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月明,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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