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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林杭景的身體無聲地一震,轉過頭來看他,他的臉沉浸在那淡淡的陰影裡,便似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她心中驚慌刺痛,忽地伸手過來抓住他握槍的手,眼淚一顆顆地落下來,顫著聲道:「不要……」

  蕭北辰轉起頭,迎著她含淚的目光。

  那靈堂死寂,他的聲音透著蒼茫的悲傷,「你走吧,我再也不攔你了。」林杭景心中悲慟,眼淚一徑落下,嘴唇不住地抖著,「我……我……」心中萬般絞痛,卻無法說出那下面的一句話來。

  他直挺挺地受著靈堂裡的冷風,緊緊攥著冰冷的手槍,眼看著一片素燭搖曳,四道靈牌,身體裡便是剜心般的悲慟,那家破人亡的巨大仇恨仿佛冰冷的海水一般一浪頭接著一浪頭地打來,尖利森寒的冷呼嘯著,徹底凍結他的身體……

  §彤雲低鎖山河暗,秋風卷盡故園殘

  梅蕊重重,丁香千結

  一開了春,便是南北聯盟軍對扶桑人的全面反攻,一面是護國軍揮師南下,與南面中央軍會合,抗擊已經吞沒了南面三分之一江山的扶桑軍,另一面是穎軍的三線佈防,在新平島至鵠家口一帶與扶桑軍激戰,牽制了扶桑軍的大部分兵力,北面前線戰況尤其激烈。

  然不到一個月,穎軍第一十九師師長竟是佈防不利,臨戰失驚,讓扶桑軍突破了第二道防線,直接導致一、三兩道防線岌岌可危,穎軍總司令蕭北辰急赴前線,直接槍決了第一十九師師長並兩個團長,重新進行二線佈防,勇猛抗敵,沒過兩個月,又傳出第六炮兵團團長、獨立營營長均因抗敵不利被蕭北辰就地槍決的消息!

  就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北新城內更是人心惶惶,糧價、藥價全都飛漲,報紙上刊載的幾乎都是前線的戰事消息,也有外國領事館直接抗議穎軍總司令蕭北辰用兵過於暴虐,那誓要與扶桑人同歸於盡般的狠勁,簡直就是瘋了一樣的不要命打法,幾乎每一場都是硬仗,穎軍與扶桑軍皆是死傷慘重。

  轉眼間三月將盡,這一日中午,德馨小學剛敲了下課的鐘聲,孩子們便如出籠的小鳥一般從教室裡跑出來,各自回家去了,杭景才走出學校的大門,就看到迎面停著一輛小汽車,蕭書儀穿著件藍色喬琪莎旗袍,等在那裡,一抬眼也瞧見了杭景,便朝著她揚揚手,笑道:「杭景,我可等你好一會兒了。」

  杭景微微一怔,道:「你怎麼還在?沒有跟著大姐、二姐去美國?」

  書儀已經笑道:「這幾天就準備走了,特意來看看你,瞧這會兒還早,下午沒有課吧?我請你去喝咖啡。」

  平安路的聖太咖啡館是一家帶著點歐美風格的店面,小圓桌子,亞麻桌布,桌面上的花瓶裡插著大束的玫瑰,亮晶晶的玻璃冷櫃裡放著各色西點,杭景記得還是在她和書儀上聖頤女中的時候,卻是常來這裡吃栗子粉蛋糕的,這樣簡單並且頗具民間特色的蛋糕這裡居然也有,在當時的兩個人看來,這甚至都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下午的咖啡館裡也沒幾個人,地方很大,更是透著幾分靜寂,書儀一直用小勺子攪著盛在小白瓷杯裡的咖啡,就那麼攪了半天,才抬起頭來看看杭景,微微一笑,「杭景,你還記得以前七姨帶著咱們幾個在大帥府裡的紫藤花架子下玩鬧,現在想來,倒恍如隔世一般,好像是那樣久以前發生的事情了。」

  杭景應了一聲,輕聲道:「那時候真好。」她這樣說著,便用小叉子叉著碟子裡的栗子粉蛋糕,一下一下地,卻也不吃,書儀看著杭景,忽地一笑,說道:「杭景,我給你講講我和三哥的母親,好不好?」

  杭景略略一怔,看看書儀,目光裡透著不解,書儀笑一笑,慢慢地說:「其實我母親去世時,我才不過六七歲,後來她的許多事情,都是聽七姨說的,那時候我父親在外征戰,母親便在台州鄉下的家裡操持家務,侍養公婆,又生下三哥和我,後來父親發跡,成了北方二十四省的總督,卻因為三姨太的挑唆懷疑母親有了外心,與母親大吵一架,母親平白無故受此責難,憤怒之下竟說出與父親『不到黃泉不相見』的話來,母親本就是個說到做到之人,彌留之際,不管父親在病榻前如何懺悔,她都沒有睜開眼睛看父親一眼。」

  杭景的目光竟是無聲地一顫,書儀看看杭景,又接著說道:「其實與母親吵過後,沒過幾日,父親便知道冤枉了母親,一怒之下將府裡的幾個姨太太全都趕走了,只留下七姨,卻也得不到母親的原諒,母親把三哥留給了父親,帶著我住在台州的老屋裡,她病危的時候三哥才十歲,竟一個人從大帥府跑到了台州,跪在母親的病床前,母親氣得捶床大怒道,『我叫你跟著他,是為了讓你出人頭地,若你再敢跑回來,就不再是我的兒子,我就是病死了,你也不許回來!』三哥被母親連夜趕回帥府,後來我聽人說,三哥在火車上哭了整整一夜,而三哥走了沒到三天,母親就死了。」

  書儀靜靜地說完那最後一句話,抬起眼眸看著杭景,就那麼默默地望著她,目光裡含義頗深,半晌才開口說道:「杭景,你看,你的性子真的像極了我和三哥的母親,可是你和三哥,不要像父親和母親最後那樣,好不好?」

  杭景抬起眼眸,目光靜靜地,她終於明白了蕭書儀這一番話中的意思,低聲說了一句,「書儀……」蕭書儀將那一杯咖啡放下,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又說道:「其實,你和我三哥本來就應該是一對的,只可惜,好像是一開始錯過了,到了後來便怎麼也擰不過來,這樣的兜兜轉轉,卻不知道盡頭到底在什地方,這樣下去可怎麼是好?」

  「杭景,我知道你性子倔強,心裡的怨氣始終難平,可是……」蕭書儀輕聲道:「我倒覺得,如果我這一輩子,有一個像三哥那樣的男人如此至死不渝地愛我,那一定是我前世在佛前虔誠無比,才修來這樣的福氣。」

  杭景心中微震,臉色微微發白,卻只是坐在那裡不說話,蕭書儀略低了頭,擦掉眼角的淚,深深地吸了口氣,才抬起頭來緩緩道:「如今我才知道,有些事情錯過了,就真的回不去了,就像是七姨在時,大帥府裡那樣好,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總是喜氣洋洋的,可到了現在,卻都再也回不去了,杭景,我真怕這樣的冷清,等到我走了,蕭家只留下三哥一個人,你就真的還是不管不顧不理他?你就這麼看著他……」蕭書儀終於還是哽住,眼淚便落了下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

  「杭景,我三哥縱然有萬般對不起你,你也不能這樣狠心,你不能!」

  桌上的咖啡早已經是冰涼的了。

  林杭景靜靜地坐在那裡,心中便如無數雙手在糾扯著,直叫人一陣陣生疼,那疼卻是硬生生地鯁在嗓子裡,即便是掙扎著,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來,只有那呼吸卻在不知不覺間,淺促起來。

  桌面的花瓶裡插著大束的玫瑰,有一兩片落在細白的格子桌布上,紅白相稱,格外的刺目,桌子的一側的牆壁上鑲嵌著琺瑯壁燈,光線柔柔地照下來,將杯碟上的羅鈿的花紋照耀的清清楚楚,玻璃窗外的街面上,來往的人匆匆走過,天邊的晚霞很是明亮,大紅大紫一般地絢爛,萬千道光撒出來,金絲交錯,便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只除了人心。

  北新城的四月,正是滿城楊花柳絮飛舞之時,德馨小學裡外面就是幾棵楊樹,那潔白的楊花被早晨的風一吹便過了圍牆,淩亂地鋪了一地,掃也掃不乾淨,鋪在桌子上的宣紙也是潔白的,白得令人產生一種不真切的眩暈感,「啪」的一下,一滴黑墨落在了宣紙上去,那懸空了好久的毛筆還是沒有落下去。

  穿著育嬰堂統一藍布衣服的幾個孩子站在桌旁,一個個疑惑地瞪大眼睛,抬著頭看站在桌旁發著呆的林杭景,異口同聲地道:「林老師,林老師……」

  林杭景被那幾個小孩子喚回神來,低下頭才發現那宣紙已經髒了,才知道自己竟是又走了神,卻再也沒有了寫下去的精神,轉過頭來對那幾個孩子道:「一會兒就該上早課了,你們先去吃早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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