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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那幾個孩子極乖巧的點頭,林杭景才剛把毛筆放下,就聽得門外傳來門房老爺爺的喊聲,「林老師,報紙我給你買來了。」

  林杭景聽得那一聲,心就怦怦地跳起來,慌走出門去接報紙,才剛將報紙拿到手裡,就看到報紙上用大標題寫著「新平軍紀案:穎軍第27旅旅長嘩變!」林杭景的腦子「轟」的一下,眼前竟然是一陣眩暈,仿佛不認得那報紙上的字了,好容易才讓自己鎮定下來,看那報紙上正文寫的內容竟是——

  陸軍獨立第27旅旅長因觸犯軍紀害怕嚴苛軍法處置,率領親隨連夜襲擊蕭北辰所在的臨時指揮部,雙方都死傷慘重,蕭北辰侍衛長紹振鵬更是被當場打死,穎軍總司令蕭北辰生死未明!

  那一下便好似是她的生死瞬間,報紙上的「生死未明」二字如釘子般狠狠地刺到她的腦海裡去,林杭景的臉色一片發白,手指更是不住地顫,一旁的門房老爺爺看著林杭景的樣子,也嚇了一跳,連聲道:「林老師,你這是怎麼了?」

  林杭景丟掉那份報紙,也顧不得說什麼,轉身便跑出了院子,那街上到處都是報童賣報,以「新平軍紀案」為噱頭,高聲吆喝叫賣,林杭景連買了十好幾份報紙,幾乎全都是一樣的內容,她臉白如紙,六神無主,才終於從那一遝子報紙中找出一張來,上面寫的是穎軍總司令蕭北辰探視受傷的士兵,一看日期也是今天。

  林杭景只覺得心中一松,便是全身一陣虛軟,幾乎站立不住,孤零零地坐到了街道一側的椅子上,只能用力地攥緊了那張報紙,耳邊卻只有一個聲音——他活著!

  那早晨的冷風一陣陣地吹來,街面上全都是看過被丟棄的報紙,隨著風發出沙沙的聲響,雪白的楊花亂了人眼,自顧自地亂飛著,她孤獨一人坐著,再也忍不住,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

  就好像是小時候有一次,她鬧著就是不肯寫毛筆字,母親說再也不要她了,她害怕得要命,嚇得一個人在書房裡一面寫毛筆字功課一面小聲地哭,後來,母親推開門來找她,她才知道,母親並沒有走,她並沒有失去,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她自己嚇唬自己,然而就是這樣,看著母親走進來,卻讓小小的她哭得更凶起來,就好像是受到了滿腹的委屈,為什麼要讓她這樣提心吊膽?為什麼要讓她這樣害怕難過……

  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周圍是陌生的人來人往,車輛更是來來去去,城外竟隱隱有著炮聲一陣陣地傳來,過往的人臉上都不禁露出一種緊張駭懼的表情,然而這個世界是空曠的,那些飛舞的楊花是亂得,耳邊傳來的一陣陣聲音是陌生的,唯有報紙上的那個人,那個強取豪奪整整要去了她半生的人,卻在此時此刻,是唯一與她息息相關的,兩人之間那宛如宿命般的悱惻糾葛,她只以為自己的心裡留下的是那些恨,卻原來才知道,這樣的年年月月,波波折折,他早就烙進了她的生命裡,悄無聲息,卻又根深蒂固!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六月,天氣漸漸地暖起來,前線戰事卻又有了新局面,蕭北辰親設的三道防線,將扶桑人的全面侵吞攻勢徹底粉碎,扶桑軍退守清河,嚴防死守,與穎軍成對峙之勢,另一面是護國軍英勇善戰,順利地解了南面中央政府被圍之窘境,國際聯盟見這一場南北聯盟大有破竹天下,直搗黃龍之勢,便以調停為名,插手此事,戰事才得片刻止息。

  正值下午時分,穎軍北大營內,正是莫偉毅才走到蕭北辰的辦公室前,就見郭紹倫心急如焚地站在辦公室外面,莫偉毅便道:「裡面怎麼樣了?」郭紹倫指指那扇緊閉的門道:「整整兩天了,總司令是一口東西都沒吃,這就因為南面的事兒忙得眼睛都沒合上過,許子俊還來找死,這會兒兩個人正吵得不可開交!」

  莫偉毅歎道:「這事兒怨不得許子俊,三哥如今的脾氣日漸暴躁,雖說是亂世用重典,也不能拿人命當草芥,許子俊也是被逼急了!」他默了默,又道:「如今之勢,南面中央政府要跟扶桑人議和,國際聯盟又不停地施壓給三哥,強迫三哥也跟扶桑人握手言和,咱們穎軍跟扶桑人那是血海深仇,面對這樣的內外夾擊,三哥能硬挺到今日……」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只聽得辦公室裡許子俊不留情面的喊聲已經傳了出來,「三哥如今殺我們殺得比扶桑人還厲害,連我許子俊都要罵你一聲暴虐成狂!我手下那個營長犯的事兒最多打三十軍棍,憑什麼就給斃了!」

  蕭北辰怒聲道:「我早說過非常時期,怠忽職守者殺無赦!」

  許子俊毫不客氣地頂道:「什麼非常時期,不過是三哥你殺紅了眼,你不把自己當人,也不把別人當人!你有本事現在就一槍把我給斃了,省得逼急了我許大愣子,將來也給你來場嘩變!」

  辦公室裡「嘭」的一聲巨響,就聽得蕭北辰暴怒的聲音已經是忍到了極限,「你給我滾出去!」緊接著還是許子俊不怕死的叫囂聲,「電話還砸不死我,三哥如今這樣,我就是不服,打死我也不服!只怕九泉之下的蕭伯伯也要……」

  那一句未落,忽地「砰」的一聲,便是槍響,門外的郭紹倫和莫偉毅同時變色,搶上前去撞開門,只見許子俊臉紅脖子粗地站在辦公室的中央,與臉色鐵青的蕭北辰對峙著,蕭北辰的手裡緊握著手槍,那一顆子彈竟不知是打到哪裡去了。

  郭紹倫和莫偉毅都叫了一聲不好,一個上來攔蕭北辰,另一個就去扯許子俊,一面是蕭北辰把那槍握的死緊,便是還要開槍的架勢,郭紹倫上來阻攔反被他甩到了一旁,郭紹倫一頭撞到旁邊的架子上去,疼得呲牙咧嘴,另一面是許子俊胸中怒火熊熊,不要命地梗著脖子大喊,「三哥你就一槍打死我,我要是皺一下眉頭,你就是我老子!」

  蕭北辰氣急敗壞,「滾!」

  許子俊還要叫囂,莫偉毅便將他扯住,道:「許子俊,你就不能少說兩句!枉你還知道叫三哥!」

  許子俊豁出去了,大聲道:「我就是因還叫他一聲三哥,才要把話說出來,只可惜三哥現在報仇心切,嗜血成狂,什麼話也聽不進去,整日裡只想著殺人,扶桑人和自己的兄弟都要殺個光光,你不如趁早殺了我許子俊,我也好早死早超生!」

  許子俊喊到嗓子都啞下去,莫偉毅簡直都攔不住,蕭北辰卻一歪身坐在了椅子上,臉上露出疲憊至極的表情,只是一陣氣促,呼吸紊亂,卻再不說話,他這樣的情形讓辦公室裡的其他人都愣住了,許子俊也安靜下來,莫偉毅更是不說什麼,只默不作聲地狠踹了許子俊一腳,許子俊一個趔趄,脫口道:「三哥!」

  蕭北辰回過頭來看看許子俊,那英挺的面孔上是一片淡淡的蒼白色,竟然冷靜下來,道:「剛才是我被魘住了,跟你沒關係,你說得沒錯,你那個營長罪不該死,你多發點撫恤金給他的家人,現在就去辦吧。」

  許子俊還想說話,莫偉毅一拉他,把他拉出了辦公室,才一走出來,莫偉毅便站在那幾節臺階上,轉頭對郭紹倫道:「郭副官,三哥自從前線下來就一直住在北大營,這樣下去不行,你得讓他回去休息。」

  郭紹倫道:「你當我不想,聽說蕭家的那幾位小姐都去了美國了,如今大帥府和花汀州都是空的,也沒幾個人,總司令回去,只怕更難受!」

  許子俊道:「那也不能這樣熬著。」

  郭紹倫想了想,又道:「其實你們不知道,總司令從前線回來這段時間,倒也常到一個地方去,不過都是夜半時分,靜悄悄地去了,也不驚動人家,就讓我們把車停在那院牆外面,這樣一待就是大半個晚上,到了清晨,又讓我們把車開回來。」

  他這樣的話就連許子俊那樣的愣子都聽出來意思來了,張口道:「是德馨小學……那個……林妹妹……三哥既然這樣想念,怎麼不進去?」

  郭紹倫忙使眼色讓許子俊安靜些,莫偉毅站在他二人一側,聽得郭紹倫那幾句話,默了片刻,忽地低聲道:「看來不管南面中央政府是否推翻聯合協議,國際聯盟如何施壓,咱們都要跟扶桑人拚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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