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隻前夫一台戲 | 上頁 下頁
六六


  「哦?在哪裡瞧見的呢?」

  宵兒小手一指,「就在花園後面的那個小屋子裡,我抓小貓看見的。」

  花園後面的木屋乃堆放肥料、花種用的,平時罕有人至,是了,宋席遠曾入沈家當過一陣子的花匠,那時,這大鷯哥常常停在他的肩頭傍他左右。只是,他這般做法意欲何為?難道是為了隱晦向我們沈家通風報訊?……

  一月之後,新皇微服南巡一路察看民情直至揚州府。明明宋家在揚州的宅第比誰的都大,比誰家都建得考究華麗,皇帝偏生要住入沈家。

  雖則宋席遠過去在沈家住過不是一趟兩趟,然而如今身份大不相同,這一來不能喚作「暫住」得叫「接駕」才對,新皇雖無甚要求,沈家人卻總不好草率怠慢他,故而家中人一忙碌了起來,我以為沈家上下真心盼著宋席遠來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宵兒。

  宵兒自小除去我外最親近的怕不就是他了,自半月前聽聞宋席遠要來,已不經意問過兩回了。

  新皇初至那日,宵兒見了他還有些生疏矜持,待宋席遠與他鬧了一會兒,半日過去我再在後園魚池邊尋見他二人,已是熟稔非常,宵兒正趴在宋席遠肩上酣然入夢。

  一旁綠鶯本要向他行禮,宋席遠卻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唯恐吵醒宵兒,一面將綿軟睡去的孩子交入綠鶯手中讓她抱了下去。

  「妙妙,你確定弗有弄錯?」目送綠鶯抱著宵兒走遠後,他突然回身用揚州方言問了我句叫人丈二摸不著頭腦的話。

  「何事弄錯?陛下所言妙兒不明白。」我恭謹地斂眉半垂眼答道。

  「妙妙,你這不是折煞寒磣我嗎?你我之間說話哪裡需這許多拘謹,你還是喚我名字吧。」宋席遠伸手來扶我手臂,被我不著痕跡避了開。他收回手撣了撣眉梢,道:「你確定宵兒生父是……不是我?你看宵兒和我多親近。」

  遠處,宋席遠的一個隨身侍女正若即若離守在後園小月洞外,身姿窈窕,似乎正是那於洛陽有過一面之緣的畫扇。我轉過頭,悠悠道:「此事不難理解,哄孩子和哄女人的道理本來相差無幾,陛下素來女人緣好,哄起孩子自也是得心應手。」

  宋席遠曬謔一笑,將摺扇在手心一敲,欷覷道:「可惜哄不來心中人……」

  「陛下玩笑了。」我朝他微微欠身,此時,頭頂一陣風過,抬頭一看卻是那大鷯哥不知怎麼發現了宋席遠,竟還認得,撲簌簌飛落他肩頭,興奮地直叫喚。

  宋席遠拿摺扇敲了敲它烏黑發亮的小腦袋,那鶉哥如今愈發有大爺的譜了,被敲得惱了,張口便訓:「或抄或誅!」

  聞言,宋席遠似有一愣。手中摺扇生生頓於半空。

  「這話是陛下教它的吧?」我轉過身直視宋席遠,「否則,以裴衍禎那般縝密的性子,如何會在商議要事之時放任一隻學舌的鷯哥于一旁學去。且這鷯哥雖聰穎,卻畢竟非人,如何聽得一遍就會說?」

  我正待感謝宋席遠讓只鳥兒通風報信,孰料,下一刻,宋席遠卻面色一沉,截斷我道:「不錯,是我教的。」

  我本無甚疑惑,然觀其面色不定,似乎另有隱情,我心中一轉。

  宋席遠也絕非簡單之人,憑當初允諾我一事便知。我當初答應助他,但前提是他日事成,他不得傷害裴衍禎性命,那時他應承得爽快,事後也果然並未取其性命,然而,卻非是為了兌現承諾,乃是裴衍禎手中還握了一支精兵強將,並不受他印章所轄,唯聽令于裴衍禎本人,且這支軍隊養於關外只備萬一。如今宋席遠雖得登大位,然羽翼未豐,不得不忌憚於他手中所擁之兵,遂只將裴衍禎流於洛陽,又可做個順水人情於我。商人本色盡現。

  以宋席遠張揚佻達的性子,他教這鷯哥四字若是為了通風報信,現下聽我提及,定已天花亂墜向我邀功,但他卻面色風雲霎變,似乎萬分不願提及此事……一個大膽卻不好的猜想在我心中慢慢成形……

  「裴衍禎的原話……」我逼視著他,「陛下是不是漏教了一些?」

  「妙妙!」宋席遠木規避我的目光低頭梳理那鷯哥頸間的細毛,聞言猛一抬頭,「你知道了?」

  「我既助了陛下綿薄之力,難道連知悉真相的權利都沒不有嗎?」我看著他,惟恐錯漏了他細微的表情變幻。

  宋席遠別開頭,煩躁地伸手扶了扶鬢角,似不知從何開口說起,最後回頭一苦笑,道:「不錯,當年是我斷章取義教了這鷯哥,然而,若非他手段狠辣意欲過河拆橋滅我宋氏門,我又如何會放著好好的太平商人不做,非要機關算盡去爭這天下第一把椅?」

  「他……」我一開口便被他截斷。

  「當年你自寫休書離開宋家後,我便已與裴衍禎聯手,算得是他的下屬,助其奪位,豈料一日誤入裴府密室,卻聽見了他與展越的對話,那時,我才知曉不論是皇帝還是裴衍禎,皆不會放任宋家做大。」宋席遠手心緊握。

  「你可知裴衍禎對展越說了什麼?」但見他唇角一彎,勾起譏消一笑,「他說:事成之後,宋家萬不能留,宋氏一門,或抄或誅!」

  「宋家早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不管誰上位,被拿來動刀子充國庫的,永遠是宋、沈此類豪富巨商!而沈家……裴衍禎雖表面敷衍應承我功成之後將沈家商路盡歸宋家,實則,沈家他萬不會動……唯余宋家!要想保宋家,唯有破釜沉舟,我自己登位!」

  腦中嗡的一聲,我已不知心中是何想法滋味,「所以,你就截了其中隻字片語教那鷯哥,好叫沈家人誤會裴衍禎要下手的是沈家?好叫原本站于裴衍禎一頭的沈家悉數倒戈助你入青雲?」此刻一切的迷霧昭然若揭,我頓時恍然大悟,「我一直以為那鷯哥那些日子失聲是裴衍禎所為,如今看來,莫不是陛下所為?!若是裴衍禎心虛要封那鷯哥的口豈會只用辣椒?怕是陛下恐它開口叫裴衍禎聽見壞了大事,故而用辣椒封其口,待裴衍禎進京之後,那上門瞧病的小郎中怕不也是陛下授意所派?」

  「妙妙,你果然聰明。」宋席遠苦笑,「我本不意如此騙你騙沈爹爹,只是,若你當初處我的位子上,你亦會如此為之。」

  「陛下好計算!沈妙一點都不聰明……」脊柱瞬間被抽了去。我捂住臉孔順著小塘琉璃沿,慢慢滑坐而下,「若非蠢笨至極,又怎會讓一隻鷯哥給騙得顛三倒四,混淆黑白……」

  「妙妙,我的計策並不精巧周密,只要細看,其中紕漏甚多。只是……無論是我抑或是裴衍禎,你都未全心信任過……稍有風吹草動,你就會立刻站至對面,首先質疑的便是我二人……」

  宋牌遠還說了什麼我全然聽不清,之木然垂頭看著池中錦鯉圍著我的影子將嘴一開一合,直至暮落月升。

  「今日,你隻身在這深山老廟之中,就不怕我殺了你?」

  「怎樣都可以,只要你不再流淚。」

  「沈妙與江山,沈妙在前,江山在後。今日我允你的,一定做到。」

  「我以為……又是一個夢……」

  「妙兒,你還是怕我嗎?還是不願相信我……抑或是,你從未想過再嫁於我?」

  「從來凡事利弊參半,看不見也未必是件壞事……」

  「衍禎不才,身無長物,唯有一國傍身,若得沈小姐垂憐,衍禎願傾國以聘。」

  傾國以聘?!

  難道……

  難道他從頭至尾知曉我的舉動,洞悉我的目的,卻一直不揭穿,任由我欺瞞?所以他說「看不見未必是件壞事」,所以才有那四字看似玩笑實則肺腑之言的「傾國以聘」?

  我失態地胡亂撩起池水潑乾麵上,零亂如碎玉的水面照著千萬個面色蒼白的我,那些曾經支撐我的恨,那些曾經攪擾我的怒,瞬間皸裂,千般滋味襲上心頭,侵蝕過後,唯剩迷惘。水中人迷惘地望著我,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不知過往,亦不知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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