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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第五十三章 啞婢女?贈佳人?

  已是隆冬時節,洛陽皓雪正盛,輕于柳絮重於霜,剪剪撲過粉牆珠簾浩浩揚揚灑落人間,馬車緩緩碾過地面,簌簌作響,忽聞前頭車轅一打吱呀一聲穩穩停妥,透過車簾縫,但見中州王府大門外密密匝匝站了許多人,車頭車夫小廝伶俐跳下,朝人群中為首一人利落地打了個千,「小人見過王爺。」

  那人一襲賽雪狐貂裘罩於一身朱砂錦袍之外,於鉛雲低垂的冰天雪地中分外惹眼,玉立的身姿愈顯清瘦,只那烈火般的彤彤丹朱色卻襯得面色如雕如琢,雙目烏潤含光,舉手投足間,裁詩為神玉為骨。

  「宵兒呢?」但見他微微頷首,沉聲開口。

  坐在我身旁的阿姆連忙抱起熟睡的宵兒步出車廂,那人從阿姆手中接過宵兒時,面上神色頃刻柔軟,似冬雪入春風,和煦得叫我瞬時失了神,心中化開一般。直到一行人漸行漸遠入了高門深宅之中,一個王府的丫鬟探入車內欲替宵兒拿包裹,我才被驚回了魂,一時為自己的失態羞愧不已。

  那丫鬟卻掩唇吃吃一笑,滿面見怪不怪道:「這位妹妹想必初次見著王爺吧?但凡姑娘家第一回瞧見我們王爺都要丟魂的。」

  呃……

  被這麼個十七八上下的小姑娘自來熟地喚作「妹妹」,著實讓我這張老臉有些搪不牢,正預備與她糾正,那丫鬟又絮絮道:「不過,洛陽城中上至知府千金下至王府舞婢,沒有不惦記王爺的,妹妹還是趁早斷了念頭,莫要肖想才好。」

  「妹妹可是世子的隨身婢女?」這丫鬟打量了我上下裝扮進而揣測,只是嗓門未免大了些,引得那抱著宵兒本已行遠之人驀地回頭。

  我一著急連連搖頭,轉念一想,又點了點頭。

  一月之前,沈家收到中州王府來函,由王府執事代筆,言王爺久居他鄉思子心切,盼得一年之中可偶有幾月與愛子相聚洛陽,言語措辭客氣有禮卻冷淡疏離。我當時接了信後,心中思緒紛擾,當下便決定親自送宵兒北上,自己亦不知心裡存了什麼念想……或許我只想再看他一眼,只是,再看一眼又能怎樣?他雖計算沈家在先,然而我卻背叛他於後,徹底傾覆了他垂首可得帝位……裴衍禎被宋席遠襲暈前的那一眼徹骨寒心猶在眼前……我又有何面目再次面對他……

  「究竟是還是不是呢?」那缺心眼的丫頭鍥而不捨地追問。

  遠處那人眸光淡淡掃過繼而收回,我本該慶倖他雙目有疾瞧不見我,不知為何心底卻湧上一股悵然,鬼使神差地朝那丫鬟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如此,我便在王府裡暫時住了下來。只我卻不敢開口,唯恐一發聲便叫他聽出端倪。當年攝政王府中人皆被擒,連展越亦被軟禁於京城外,故而今日中州王府無一人識得我,上上下下皆當我是宵兒的貼身婢女,且是個能聽卻不會說的啞巴。宵兒雖小,心思卻何其玲瓏剔透,自不會拆穿我。

  我與宵兒日日相伴左右,自免不了見著裴衍禎,幸得他丁點瞧不見,不然我哪得如此安生居於王府,沒被他拿下小命便已是慶倖。

  只是,不過住了兩日,我便發現,中州王府中下人近乎半數以上皆是女子,且個個年輕貌美,環肥燕瘦各色齊全,若非他雙目不能視,簡直叫人誤以為中州王是個喜好搜尋網羅美女的風流王爺。

  譬如現下用餐,他身後便站了五六個美婢,個個豆蔻芳華聘婷嫋娜,一字排開站在一旁,真真秀色可餐,餐桌之上再是精緻的珍饈佳餚,給這般一比也要遜色暗淡許多。

  若王爺能看見,不知興中是何等光景。

  我不知不覺便將目光投在他面上,細細端詳。

  但見他神色淡泊,雖吃著飯食,眼角眉梢卻無半點人間煙火氣息,倒似個塞外神仙一般風輕雲淨。

  我瞧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卻見他吃得越來越慢,一道隱約可疑的淡粉色沿其耳根之後慢慢爬起,直將那飽滿的耳垂染了個透。我不免詫異,他好端端吃個飯臉紅什麼?

  未待細想,卻見他一雙筷子信手一伸,竟是落在了一道魚上,這魚……我一瞧,竟是鯽魚!

  待我回神之時,我的右手已伸出牢牢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但見他疑惑回頭,我一時窘迫,恐其起疑,遂用手指在他手背上寫道:「有刺。」

  未待他言語,他身後的婢女便似恐其惱怒一般,忙道:「這是世子的貼身婢女,從沈家一併跟來的。是個啞巴,不會說話。望王爺見諒。」

  他點了點頭,那抹淡粉色爬過耳垂直蔓延至腮頰處,靜默須臾後聽得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自我手下將手抽出伸向另一道菜,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方才竟同一個思春的丫頭一般一直將他的手握在手心,怨不得他面色如此不自然。

  我閃電一般疾速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四下伺候的婢女們眼底嘴角皆是竊笑,叫我尷尬非常,本欲調頭便走,奈何他上回誤吞魚刺的一幕猶在眼前,終究放不下,只得厚顏留下,取了一雙筷子悄無聲息替他將魚中橫亙之刺皆挑揀乾淨。

  這中州王府的廚子斷然不是個叫人省心的廚子,半點不知體貼他們王爺、頓頓燒魚、什麼魚刺多便上什麼魚,只差沒上全魚宴。一月下來,揀刺揀得我的手指都險些脫臼。

  名頭上我是宵兒的貼身婢女,實則我以為倒成了王爺的貼身婢女,中州王使喚起我來不要太順溜哦,簡直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他吃魚來,我挑刺;他賞月來,我端茶;他聽風來,我披衣。

  究競怎麼變成這樣的狀況,我也不得而知……

  直到元宵前夜,一道聖旨伴著十來個美貌舞娘降臨中州王府,聖諭有曰:「元宵佳節,有波斯國進奉舞娘若干,舞技卓然,朕素以為有難未必同當,有福必定同享,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今悉數遣入,願中州王佳節佳人兩相益彰。

  一番話說得意味深長。一干舞娘賣弄起舞技也是不遺餘力,楊柳水蛇腰嫵媚嬌嬈眼,婀娜的飄帶時時拂過王爺的臉頰,跳著跳著近乎要纏坐到王爺的大腿上去。

  但見裴衍禎微微蹙了一雙長眉,神色奧妙難辨是喜是怒,若說不喜,卻見他嘴角溫文噙笑,若說喜歡,又見他時時伸手將女子纏繞上其後頸的藕臂利落地剝離下來,動作疏離卻又不失爾雅風度。

  我本坐於一旁奉命幫其斟茶,思及宵兒尚小,不能叫這些風花雪月郎情妾意之事污濁了雙目,故而,席未至半,我便捂上宵兒的眼將他反轉過身悄悄牽了他離席而去。臨去時,我唯有一個念想:過去一個月的魚還不若喂貓來得好。

  宵兒畢竟還是孩子,不消片刻便入夢中,我卻輾轉不得好眠,遂披衣起身立於窗前,聽得院外人影聲響,循聲望去,卻見對面裴衍禎廂房門一聲輕響,有個綺麗人影一閃入內辨不清何人,我心中一跳,這般鬼鬼祟祟莫要是壞人才好……

  我緊隨其後跟了進去,待看清裡廂情境之後,只覺天雷陣陣直劈面門。

  事實證明,我顯然多慮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女子玉體橫陳於床榻之上,輕紗慢羅幾不蔽體,聽見我推門聲響,恐以為正主來了,眼尾勾魂一翹,朱唇輕啟兩眼魅惑迷離,項刻之間,滿室潑灑春情蕩漾。若非我是女子,但凡男子見此情形,怕不是三魂六魄先就去了一半。再一細看,這女子不正是方才領舞的為首舞娘嗎?

  至此,我方才領悟聖諭裡的那句「願中州王佳節佳人兩相益彰」是何深意。

  男人。果然都是齷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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