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隻前夫一台戲 | 上頁 下頁
四九


  「你——」

  我本欲使個大力將他蹬出車去,馬車卻停下了,小廝一揭簾子,「小姐,粽子鋪到了,要買什麼餡兒的?」

  「大肉粽鮮肉粽各拿一串,總歸什麼膩味買什麼。」我讓你油嘴滑舌,油不死你!我想了想,補道:「對了,再買一壺雄黃酒。」

  小廝領命利索去。

  「笙兒,雄黃味大,如此夜下,未免有失雅趣,不若青竹。」

  涼涼看得他一眼,「雄黃避邪。」

  莫看他膚白如瓷,薄若蟬翼,實際卻厚實得緊,恍若未聞我的言語譏諷,笑嘻嘻地將我攬得更緊……

  洛水畔,流水逶迤槳聲燈影,笙歌嫋嫋遠山玉黛。宋席遠命小廝打起車簾,拽了我坐在馬車內陪他吃粽子觀燈景。

  他低頭,專心致志地剝開圈艾葉,「今日端午,你可還記得你我初遇便是……」

  「不記得。」我粗魯地將他打斷。

  「你為我落入汶水……」

  「癡人夢!」我不耐。

  他倒好,莞爾一笑,將剝好的粽子舉到我口邊,我嫌惡一轉頭,他也不客氣,直接收回手將粽子送進自己嘴,吃得歡暢,末了還品評道:「這洛陽什麼都好,唯獨這粽子,終歸還是遠不及五芳齋的香。」

  我不答言,沉寂片刻後,聽他幽幽喚道:「妙妙。」

  我立刻後背寒毛倒立看看四下有無他人聽見,一面伸手就抓了個粽子塞他口裡。

  「莫怕。周遭無人。」那人倒輕鬆。

  莫待回神,便覺手心溫溫一熱,竟是他捉了我捂他口的手放在唇邊一吻,神色虔誠,「妙妙,轉眼已是第五個端午。我亦曉得是奢求,可是,還是忍不住想問你,可還能允我第六個、第七個、第八個端午……直至百年?」

  我一怔,旋即麻利抽回手,端起手邊雄黃一飲而盡,笑睨他,「你吐吧,你還是直接吐比較好。愛吐哪裡吐哪裡,吐完我讓人直接送回城東。」

  他面上褪去幾分顏色,果真不再絮叨些有的沒的,只默默吃下一個個油汪汪的肉粽。我看著遠山遙水靜靜喝著味道濃重的雄黃……

  似乎做個夢,夢裡瞧見我的小宵兒……

  次日,自廂房內轉醒後卻怎麼也記不起昨夜最後是怎麼回來的。只覺著頭痛得很,正待伸手捏額,卻赫然瞧見懷中抱了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約摸三五歲大,仿若年畫裡跳出來的金鋰童子般,此刻正惶惶張著一雙大眼睛盯了我看,一副泫然欲泣想哭卻又不敢哭的可憐模樣。

  我驚了,趕忙坐起喚人。

  經下人們一番隱晦說明,我才曉得自己此番醉得真真離譜丟臉了些。

  據說我昨夜被那雄黃醉暈,瞧見洛水河畔幾個孩童正折紙船放船燈,其中一個孩童生得白嫩可愛,便一面嚷著「宵兒」,一面跌跌撞撞跳下車轅抱那孩子非逼他叫「娘」。人家親爹親娘就在旁,一見這架勢,著實被驚著。宋席遠一面尷尬給人賠不是,一面輕言軟語勸我放了人家孩子。結果我非但不肯鬆手,還險些將人家親娘把給推進河裡。最後,宋席遠只得壓五千兩銀票並一塊玉珮在那夫婦手中,好說歹說跟人借了這男娃娃讓我抱一宿。

  不成想,我竟有這般悍匪惡霸的氣魄,當街搶人孩子……思及此,我不禁捂額羞慚。

  「小姐,這孩子的父母一早便候在廳裡,您看……」下人看了看我的眼色。

  「曉得了。」我回神應道。

  我親手給這娃娃梳洗完畢後便領了他去前廳,一雙父母見到兒子平安無虞,眼中重重憂慮刹那煙消雲散。

  手中娃娃一下掙脫,乳燕投林一般撲入母親的懷裡。

  我鼻中一酸,轉頭咳了咳,再回頭,便是笑意靨靨,「昨日,叫二位見笑了,實在對不住。」

  那父母惶惶然連道不礙事不礙事,之後不待用茶便領那小娃娃告辭。臨走時,我蹲下身子摸摸他又小又軟的手,他亦伸手怯怯摸摸我的臉,奶聲奶氣道:「你長得真好看,可是有娘親了,不能給你做娃娃。」

  我笑道:「沒關係。」順手放了一枚玉環在他手上。

  昨夜一夢了無痕跡,唯記得一個零星殘破片段——

  宋席遠一雙半月黑瞳映著洛水面上溫暖的燈影,搖曳濯濯,他問:「妙妙,宵兒……宵兒……你上回說,宵兒是我們的孩子?」

  我吃吃一笑,道:「你如何般年紀便耳背?你聽錯了。宵兒,是我一個人的孩子!只是我一個人的!他姓沈,是我們沈家的孩子!」

  ……

  「小姐,三公子今日未明便出門去長安。說是去談生意了,此番……」下人覷了覷我的面色,「此番未說歸期。」

  我「哦。」了一聲,抱起窗臺上伸懶腰的白貓,逕自往賬房行去。

  竊魚賊?神仙戲?

  端午過後沒幾日,那白貓便病了,不知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上吐下瀉,一夜之間瘦得臉都尖了下去,毛色枯雜暗淡。我急急抱了它尋遍洛陽醫館,好容易才尋著一個願意給貓兒瞧病的好心郎中,開了個藥方子囑我熬了後納涼再給它灌下去,須得反復三日,三日之後再將貓兒抱上門與他瞧瞧,若無異象便照著這個方子再灌四日,若有異常便調換一兩味藥,煎服三日後再診。

  莫說,這大夫心腸好,醫術也是極好的,果然藥到病除,不過幾日這白貓便不復一副懨懨頹唐的病模樣,能吃些小魚拌稀粥了。

  照那大夫叮囑,今日便是最後一回將貓抱去讓他瞧,若今日瞧過無事便算徹底大好了。我本來預備了親自上門,豈料恰逢櫃面上進貨之日,須得我親自過目清點,遂作罷,只得讓家中手腳輕細些的丫鬟將貓帶出去複診。

  晌午過半,我在藥行里間向北風涼處一樣一樣核對藥材,一旁站了戲班子的秦班主,跟我報備戲班子近況,說是這回尋了城中最大的德興酒樓,與那老闆談妥定下一個月的契約,這個月那酒樓中的戲皆由我們的戲班子走場。

  我聽得心裡樂開了花,人都說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果然不差,這德和酒樓可是洛陽城中最熱鬧所在,每日進出食客可謂流水一般,日日座無虛席。我們那戲班子若能在那裡唱上一個月,莫說客人打賞的銀兩便是這票友所付門資便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不啻天上下銀子。

  孰料,正樂著,便見早上帶貓瞧病的丫鬟哭喪了一張臉期期艾艾蹭進來,開口便道:「小姐,那貓……」

  「貓怎麼了?」我一下緊張站了起來。

  「那貓……那貓給弄丟了。」那丫鬟絞著手咬了唇,道:「奴婢方才抱著它路過西市街口,瞧見……瞧見賣胭脂的,便想順手買一盒水粉,但是,但是抱了那貓不好掏銀子,奴婢想……奴婢想這貓平日甚乖覺從來不曾四下亂跑,便將它放在地上,哪裡知道……哪裡知道付好銀子一眨眼工夫,那貓就不見蹤影了。」

  「那還在這裡站著做什麼?快去找啊!」我想,自己當時的臉色定是差極,那丫鬟瞧著我,煞白了張臉都要哭出來了。

  最後,家中小廝丫鬟傾巢而出在西市附近轉了個遍也沒能找到那只白貓。我心中堵得慌,晚飯連水都喝不下去。家裡管事的老家丁余叔勸慰我,「貓兒皆有靈性,定然識得回家的路。說不定只是一時貪玩走丟了,過上兩日風餐露宿的日子便會回來了。況且,萬物皆講究緣分,若無緣也不便強求。」

  我心下一片惘然,這貓,是我擁有的唯一一點關於宵兒的回憶,如今丟了,便什麼都沒有了……難道,這便是我們的母子緣分?輾轉塵世,淺淡如此?

  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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