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起，胭脂滅(106)_安安

一〇六

　　「回長官的話，第四趟，運完這趟，還有最後一趟。」奚桓不厭其煩地回話，扶住木桶的手垂了下去。假如遭到刁難，他隨時可以在車底下取出長劍。反正這是最後一關，若真到了關鍵時刻，索性就拼個魚死網破，硬沖出去。只要能沖出營去，其他刺殺團成員就可前來接應。

　　哨衛軍官看看三人滿臉的汗，連衣服都濕透了，就起了惻隱之心，「行了，這桶就不用驗了。自家兄弟，趕快出營吧，動作快的話，運完最後一趟，還可以趁天沒亮打個盹兒。」

　　「謝長官！」三人如蒙大赦，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賠著笑臉朝哨衛軍官致謝，趕緊各就各位。

　　「你們也夠辛苦的。白天要操練，晚上還要為兄弟們服務，真不容易。」哨衛軍官和氣地道，然後揮手讓其他哨兵抬開營前粗重的長柵欄。

　　三人揣著萬般欣喜的心情，推著沉重的木板車走向營外。

　　二十步……十步……五步……眼看就快要出營了。出了營，一切就都可按預定計劃執行！

　　但天不遂人願。篤篤的馬蹄聲從內營漸行漸近，接著有人高喊：「有奸細！快給朕攔住他們！」隨著這聲威嚴十足的叫喊，無數火把從四面八方朝大營門口圍了過來，將軍營照得一下子亮如白晝。喊殺聲猶如浪潮，此起彼伏。

　　奚桓半轉過身，見燕陌著一身銀灰色裝束，騎著一匹毛色猶如黑緞的駿馬朝自己沖來。毫無疑問，他的坐騎便是與胭脂同時落入敵手的追風。

　　哨衛軍官聽令後大駭，卻反應極快，很快就猛撲上來，朝推車的殺手奮力一抓，扯下他半隻衣袖。那殺手正賣力推車，忽覺左手臂上一空，標誌著刺殺團成員身份的鷹形刺青立時暴露。見此，哨衛軍官趕緊嚷道：「他們是蒼隱刺殺團殺手！」

　　事已至此，只能破釜沉舟。推車的殺手手一松，猛地從車底隔層抽出早就預備好的長劍，朝奚桓看了一眼，「我們殿后，你速帶她走！」若被霧烈軍知道三人中的一個是帝王，那就糟了。所以這個時候，他不能稱呼奚桓聖上，亦不能稱呼胭脂為娘娘。

　　拉纖的殺手也已敏捷地取得兵器，只兩步便登上已經失去平衡的木板車，長劍一鉤，即挑開第三桶桶蓋。他顧不上髒臭，端了小木桶就朝一邊沖上來的哨兵們扔去，潑了他們滿頭滿臉的污穢物，頓時臭味漫天。

　　「你們拿那女子做人質。我帶月兒走！」奚桓亦知自己身份公開不得，自稱為「我」，取了幻光，注綿柔之力於劍身，劈向大木桶，桶身立時分為兩半。因為失衡，在桶裡東倒西歪且被折騰得夠戧的胭脂順著桶身滾了下來。好在奚桓早有準備，長臂一伸，就準確地接住了她瘦小的身體，「走！」然後頭也不回地縱身掠向營外空地。

　　「別讓賊人跑了！」頃刻，人聲如潮。無數霧烈兵叫喊著湧過來，近在咫尺。燕陌一馬當先，高舉疾電，雙眉倒豎，怒不可遏，「給朕捉住他們！千萬不要讓他帶走胭脂。」

　　一個殺手將倒在車上不能言語的範霜一把抓住，用力扣住她纖細的脖子，對同伴大叫，「快發響箭！」

　　另外一個殺手從衣襟裡掏出一支精緻的竹筒，迅速拔蓋。咻的一聲，響箭沖天而起，在空中綻放成一朵絢麗的火花。

　　數名霧列兵已近身，兩名殺手奮力截住，手起劍落，火光飛閃，然後人頭落地，血花四濺。血腥之氣混入臭氣之中，將夏夜之美撕成殺伐的旋律。

　　「貴妃娘娘在此！你們若再向前靠近一步，絕不手下留情。」殺手緊緊拖住范霜，步步退往營外。

　　眼看奚桓漸遠，燕陌急不可待，大喝一聲，「要挾朕？」絲毫不顧範霜性命，舉劍即衝殺過去，「兒郎們，滅掉他們，奪回你們偉大的霧烈之後！」

　　霧烈之後，他給胭脂的地位！只一句，便讓生命危在旦夕的範霜心碎為千片萬片。

　　人聲鼎沸，士兵一層一層地湧上前。

　　被勒得呼吸困難的範霜被迫隨著殺手後退，她惶恐地看著燕陌帶眾兵沖過來，仿似被潑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底。他原來這般無情，為了胭脂，竟全然不顧她的性命。早知如此，她何苦為了靠近他而千方百計地參選皇妃？恨油然而生，卻無法說出口。她絕望的雙眸深深看了燕陌一眼，就緊緊地閉起來，淚奪眶而出。

　　見燕陌氣勢洶洶，另一名殺手急中生智，大吼一聲，「燕陌賊輩，就算你不顧及你的妃子，也該顧及她肚子裡你的種！」

　　聽見這一句，燕陌只覺滑稽，冷笑著道：「她尚屬完璧之身，何來朕之子嗣？」

　　此話一出，全軍譁然，一時都止步不前。

　　範霜絕美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自覺無顏到連死的心都有。沒錯，新婚之夜，她的確未能侍寢，可他也不該當著眾人的面宣告此事，讓她顏面蕩然無存。難道不愛她，就能如此心狠絕情？她悲哀地笑笑，淚掉得更凶了，恨不能立即死掉，這樣至少她可以不用面對這麼多訝異的目光。

　　與其攥著這張無用的擋箭牌，不如殺了她算了！扣住范霜的殺手殘酷一笑，手一緊，範霜便櫻口大張，喘不上氣來，雙眼暴翻，足尖不住踢騰著地面。

　　「竟然連你自己的女人都不疼惜，那就怪不得我了！」那殺手狂笑道。

　　「撒手！」燕陌輕揚劍鞘，配合追風，鬼魅般移至殺手面前，以疾電隔開其長劍，又奇准無比地割向其手腕。

　　為避劍芒，殺手只得放開范霜，後退三步開外。幾乎以為自己死定了的範霜整個人癱倒在地，适才絕望的神情再次深情萬分。他救了她！

　　「去死！」另一名殺手揮劍刺向燕陌，也算鑄造精良的劍卻經不起疾電輕輕的一削，一下崩斷為兩截。這時霧烈士兵蜂擁而上，將兩名殺手團團圍住。

　　「照顧好貴妃！」燕陌大聲喝令，然後人馬合一，流星般朝奚桓追去。接著，人潮中，一人一馬躍出重圍，帶著數十騎精兵追隨燕陌而去。「皇上！臣帶侍衛營隨您左右！」原來是樂延，帶領侍衛營保護帝王是他身為侍衛長的職責，更何況這也是為了胭脂，因此他將不遺餘力。

　　夏夜，暗淡星光籠罩下的樹林一片漆黑。

　　霧烈兵的喊殺聲震耳欲聾，響徹雲霄，奚桓甚至聽不到兩名刺殺團成員死前所說的忠誠之言，他內心一陣酸澀，雖然潛入霧烈軍營之前，他就已經能預知這一切。

　　時間緊迫，他抱著胭脂，不敢回頭望，也不能回頭望，只竭盡全力狂奔向前，耳邊除了因快速縱掠產生的呼嘯風聲外，剩下的就是霧烈兵的呐喊聲，駿馬飛奔的馬蹄聲。只要進了樹林，他就成功了一半。而他身後是怒目而視的燕陌，是無數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的霧烈侍衛。雙方之距不足百步，情勢萬分危急。

　　「桓！」胭脂倚在他胸口，凝視著星光下這張毫無懼色、全天下最美的俊臉，柔弱無力地叫他的名字。這一世，她願意常伴他左右，願意只屬於他一人。他來救她，她已經心滿意足。可是，燕陌是不會放過他的！幾萬大軍在身後追著，就是神仙也未必能逃得了。

　　她在想什麼，奚桓豈能不清楚？他堅定地道：「我一定要帶你走。」

　　「桓，放下我，月兒不想成為你的累贅！」她眼角晶瑩閃爍。若要分離，她自是不願。但若要看他命喪黃泉，她也斷然不肯。她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看他命喪於此。此時，聽著身後越來越清晰的吼叫聲，她後悔自己不聽他的話。若她乖乖待在蒼都，就不會替他招惹麻煩，他也不用為她以身犯險。若經此一役，他受傷半點，她都罪無可恕。

　　「傻話！你是我奚桓這輩子最珍愛的人，從來就不是什麼累贅。我既然能帶你走出層層關卡的霧烈大營，就能帶你回到霧都。」他看著她，自信滿滿地道，腳步飛快。生命裡有的人，一眼即是萬年，何況他早就已經將她視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如何割捨得下？

　　「桓，天下女子多的是……你身上還肩負著光復明珠王朝的重任，怎能為我如此這般？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來日方長……何況燕陌不見得會殺我。」胭脂淚若泉湧。

　　「月兒，你太天真了。帝王心難測。」奚桓感歎道。身為帝王有太多想做而無法做到的事情，有太多不想做卻必須做的事情。燕陌尚不知胭脂已是他的妻子。倘若得知，事情便未必會這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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