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狼煙起,胭脂滅 | 上頁 下頁
五〇


  翻過那座擋住綠玉湖的小小山巒,她與逐月都沉醉在斜陽的萬丈光芒中。不遠的前方,那一片巨大的美麗湖泊正靜靜地等候她的到來。遠遠望去,它像一把巨大的銀碧梳妝鏡,帶著光滑而透明的質感,在夕陽的光照下顯得極其嫵媚。湖畔,星星點點的民居點綴在彎彎繞繞的樹林裡。她知道,那些樹是柳樹,現在應該才剛抽芽。

  去年秋天,敗陣的霧烈大軍曾撤退到這裡。那時,燕康還沒有登基為帝,那些柳樹上還掛著剛剛發黃的葉子,湖水是清澈的綠色,像由無數滴眼淚凝聚而成,輕輕投個石子下去,就能聽到清脆悅耳的聲音。

  那時,燕康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大膽,常跑去侍衛營,將她叫出去,然後沿著湖邊霧濕的小路一直走呀,走呀……有時,他高興起來,會將跟在身後的侍衛視若無物,牽住她的手不放。每一次,執拗的她總是小心地掙開他的手,因為她是武士,而他是即將登基的皇子殿下。燕康從不生她的氣,給她的永遠是溫情脈脈的微笑。有時,他也望著湖面發呆,想一些她那個時候並不懂的東西。

  現在,她騎在馬上,遠遠地望著綠玉湖,像一個旁觀者那樣遠遠地望著自己從前的日子,終於明白那時的燕康都在想什麼。他在想,也許他會是霧烈最後一個皇帝,如果他娶她為後,那她便可能是霧烈最後一個皇后,他無法像初見她時那樣確信可以給她幸福。然而,那時的她只知道放開他的手,從未真正地握住他的手,從來沒有。

  燕康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她差一點兒就成為他的皇后,只差一點兒而已。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不會像從前那麼固執,那麼傻,她一定會選擇像他愛她那樣愛上他,她一定會這麼做的。

  她眺望著反射著夕陽金光的湖面,滿是血絲的雙眼漸漸模糊。那張她在過去十年中見過無數次卻並不熟悉的臉突然之間極其清晰而完整地出現在她眼前,帶著微笑,深情地凝視著她,還開口對她說話——胭脂,你很勇敢!不要流眼淚,不要停下來,快往前走,我沒有離開你,一直沒有……

  「燕康,我聽到了,我都聽到了……」她低低地回答,眼淚卻流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胭脂,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很疲憊,可是你不能倒在這裡,你必須往前走,必須……不要忘記我,不要忘記霧烈,皇兄需要你……他滿臉心疼地對她說著鼓勵的話。

  她纖細的身體佇立在獵獵的寒風中,像就快飄落的樹葉,僅憑著身體裡越來越弱的力量頑強地支撐著。她盯著他黑水晶一樣的眼睛,飛揚的眉毛,奮力舉起顫巍巍的手,想要觸摸他玉一樣潤澤的臉。可是,她觸空了。他消失了。或者說她所見的只是幻覺。他沒有來過,從來沒有。四周只有冰冷的空氣,其他什麼都沒有。

  她沒有任何血色的手尚停留在半空,停留在可以觸摸他額角的位置……燕康,告訴我,你真的來過了,對嗎?她的眼淚嘩啦啦地落在馬背上,像一場聲勢浩大的雨,一直在下,不停地下……原來,人堅強到了極點就會變得脆弱。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像現在這樣哭得驚天動地。

  陽光悄悄消隱在西面的地平線下,昏暗的暮色擋去了綠玉湖的晶瑩。她茫然地望著前方的迷途,低哼了一聲,「走吧,逐月,追風還在等著你呢。」

  下坡的路很陡,她死死地捉住韁繩,但她的身體卻一直左右搖擺。天空開始歪斜,地面開始旋轉……不,她不要倒在這裡,她得前進,得前進……霧烈需要她,燕陌需要她……她不可以倒下去,不可以……

  再堅強的意志都有崩潰的時候,況且她的身體已經嚴重透支,最終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倒在了馬背上。

  黑色的夜終於光臨這片冰雪覆蓋的土地,風更大了。

  就在這時,稀疏的山林中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口哨聲。

  馱著胭脂的神馬逐月豎起尖尖的耳朵,向下俯衝的腳步立即停止。一抹純白的身影從灌木叢裡飄了出來,悄無聲息地落在馬前,贊許地拍拍逐月的頭部,然後伸出修長的手試了試胭脂的鼻息,搖著頭濃重地歎息了一聲,「我從不曾見過像你這樣頑強的女子。他說得對,你的確是世間罕見的奇女子。她也說得對,你是四國中唯一一個可以與她平分秋色的女子。也許正因為這樣,你註定會得到許多,也註定會失去許多。」

  很可惜,胭脂完全聽不到他所說的話。當然,他也不可能讓她聽到,因為如果她聽到這番話,四國歷史的進程將全部被顛覆。

  一張織金的長弓,一襲耀眼的白衣,滿頭如霜的銀髮,一張妖嬈的臉……他是如此神秘莫測,像傳說中的神仙一樣,有著非同一般的身手。然而正是這麼一個深沉的男子,卻自願牽起逐月的韁繩,甘願充當她的馬前卒,並細語呢喃道:「走吧,我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你想找的人。不過這以後,我不可能再幫助你們了。因為到了綠玉湖,我就完成了使命。剩下的,必須由你和燕陌自己去走。只要過得了甯襄關,迎接你們的就將是一個嶄新的局面。」

  他帶領著逐月和昏迷得沒有知覺的胭脂走向綠玉湖畔,走向漆黑的村莊。

  黑夜淒迷,一幢一幢的屋子像一隻只黑色的盒子,沒有生命力地黏連在一起。冷清的村莊沒有燈光,沒有人聲,偶爾傳出的一聲狗吠或是貓叫反將夜襯得更加靜謐。

  當逐月踩著輕而碎的步子緩緩踏在青石板路上時,村莊原有的靜謐改變了不少,馬蹄聲聲,使得這裡至少比較像個有人煙的地方。他牽著馬,沿著湖邊走了好一陣子,才走到一處被重樓掩蓋的宅院邊。鬆手放開韁繩,他轉身摟著馬脖子稍稍溫存了一下,淡淡地笑言:「逐月,帶著你的主人去吧!」

  白馬以頭蹭蹭他的手臂,然後依依不捨地離開他,聽話地朝宅院裡走去。白影一閃,遠遠地立在一座房屋的側面——那是從宅院正面看不到的角落。眼見白馬漸漸靠近宅院,他心中暗自念道:放心吧,胭脂,我已經將這裡的蒼隱士兵都迷暈了,不到明日正午,他們絕無可能醒來。

  聽見馬蹄聲,宅院的門開了,出來的是神形俱疲的燕陌。當他看到逐月和昏迷中的胭脂時,不禁喜出望外,又驚又急,還連帶被嚇了一跳。舉目四望,黑漆漆的四周空無一人,他趕緊抱下馬上的胭脂,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宅院,然後將馬牽進去。

  「我已經完成了最後一件能為你們做的事情,兩位好自為之吧!」背著織金長弓的身影從夜色裡走了出來,又朝著宅院的方向道,「再見了。」

  當又一陣風從湖面吹來的時候,黑色的夜裡再無白色的身影,因為他必須去他該去的地方,必須去守護他想要守護的人。其實,他與胭脂很像,只不過他並不知道。

  燕陌到村子裡時正值黃昏,村子裡有被搶掠過的痕跡,卻連半個人也沒有,安靜得像半夜三更的墳場,顯得很詭異。原本他是打算像前幾晚一樣,待在山林裡,為了等胭脂,才臨時決定到村莊裡住,並找了這座所有東西都齊全的空宅。

  沒想到,竟然讓他真的等到胭脂。不過,她的情形實在太糟糕,比起從前來,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是他第三次抱她,差別是顯而易見的,她又輕了許多。

  就著黃豆般小得可憐的油燈,將她平放在內屋床上,蓋好被褥,倒了水,用筷子一點點蘸了滴進她嘴裡,燕陌心裡難過得一塌糊塗。她是因為擔心他才這樣拼命,因為她承諾過要追上他。

  喂完水後,他用半張幹烙餅熬了一碗糊糊,放在床頭,等她醒轉後就可以喂她。做完這些,他將胭脂連人帶被抱在懷裡,看著她深陷的雙眼,握住她枯瘦得嚇人的手,整顆心都快要碎了,「胭脂,你一定要記得,我要我們在一起。等你醒來,我要給你一輩子的幸福。」

  雖然徹底陷入昏迷中的胭脂聽不到他的話,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但他依然不斷在她耳邊細語輕言,直到說得口乾舌燥為止。然後才開始想,是誰將她送到宅院門口,她這一路的追趕都是怎麼熬過來的?接下來應該怎麼去寒山?甯襄關的情形究竟如何?刺殺團是不是還緊追在後面?天一亮,不管她是否醒來,他都必須帶她走。若是停在這裡,他與胭脂無異於是在等待死亡。

  昏暗的燈光下,他守著她,連眼睛也不眨一下。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這都是一幅溫馨的圖畫。

  而宅院以外的空間,萬物沉寂,靜得太過詭異。寂寞的下弦月從雲層裡鑽了出來,慘白的光悄悄灑落在柳樹梢頭。村莊東南西北四個路口同時出現了一些黑影。這些黑影緩緩地從四個方向向宅院逼近,連半點兒聲響也沒有,偶有銀色的兵器在月光映襯下閃著寒冽的光。他們不是刺殺團的殺手,而是蒼隱前鋒兵團裡的精兵,因為接到上級指示,提前趕到這裡,準備迎接桓帝大駕。很不巧的是,他們早到了一個多時辰,在東面村口的哨點發現被迷暈的駐村衛隊士兵。因此,他們斷定這裡出了事,便下馬改以步行,從四個方向由外及裡地挨家挨戶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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