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起，胭脂滅(45)_安安

四五

　　一直將目光停留在逐月身上的奚桓漸漸地將注意力轉移到胭脂身上。因為斗笠與白絹巾的關係，他看不清胭脂的臉，只能聽見她清脆的說話聲。他知道面前女子的確不凡，起碼足夠睿智。照她一人前來的情況看，要麼如臨昭所想一樣，她與燕陌走散；要麼是她打前鋒，先行前來查看是否危險。不過，從她話裡推斷，應該是走散的可能性大一些。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燕陌已經在我手上，你無論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臨昭將長弓與箭筒扔向一個下屬，故意笑眯眯地道。

　　「哈哈哈，莫說七殿下不在你手上，就是在你手上，我也不可能束手就擒。」胭脂爽朗大笑道，心想就算燕陌落在他們手上，自己也是救不了，不如拼個魚死網破，「不過，話又說回來，臨團主身為天下聞名的殺手之王，仗著人多勢眾與我兩度交手都未曾捉住我，若是一對一，怕是更加不容樂觀吧？哈哈哈……」

　　奚桓聽了她的話，以眼角余光瞟向臨昭。當他看見臨昭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時，居然有種想笑的衝動。這女子果然不簡單，被重重圍困之下，居然還能冷靜異常，且言辭犀利得勝過刀劈劍刺！

　　「接連兩次走運，並不代表你會永遠走運。」臨昭壓下怒意，伸手意欲抽劍，卻被眼疾手快的奚桓一把按住。「你退後！」

　　「可是……」臨昭眼色猶疑地看著玉貌丹唇的奚桓，怔忡著道。事實上，臨昭已經很不理解桓帝先前追箭的行為，現在又不讓他拔劍……到底用意何在？

　　「命令所有人都不要洩露朕的身份，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動手。朕要親自與她比劍！」奚桓一臉興致盎然，小聲地道。

　　雖然不太贊同，但臨昭還是聽令向所有殺手打了退後以及不加入打鬥的手勢。

　　隔著十丈距離，胭脂聽不見奚桓都說了些什麼內容，只見殺手們迅速退後二十步，還以為他們是想用箭陣對付自己，便雙手握劍，全力戒備，高聲道：「怎麼？都嚇怕了？」

　　「既然胭脂劍法獨樹一幟，在下倒是想見識見識，討教幾招！」奚桓上前數步，站在離胭脂五丈遠處，笑面迎人地道。

　　果然，這人才是主角！胭脂心念一轉，道：「倘若我勝了，該當如何？」

　　談條件？奚桓笑允，「倘若你勝了，這兒所有人都不攔你。」

　　「倘若我殺了你呢？」胭脂的聲音詭異，有種顯而易見的輕狂。

　　真是個又烈又狂的女子！天底下，怕是沒有幾個女人敢這樣與自己說話的吧？奚桓拿下斗篷，單手輕輕一揚，寬大的斗篷便飛至淩峰手上，他不以為意地道：「如果你有自信殺得了我的話，一切悉聽尊便。」

　　這下子，奚桓脫塵絕俗的長相暴露無遺。胭脂看得極清楚，不可避免地呆了呆，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美貌的男子！細看兩眼後又覺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他。

　　「在下讓你三招。」奚桓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臉肅殺之氣。

　　讓她三招，那敢情好！她可以抓住這三招的機會挫傷他。「卻之不恭！」話聲一落，胭脂已落在雪地上。既然是單打獨鬥，素以武士自居的她也不願借逐月為盾。

　　雪還在飄，將兩人之間的空間裝點得柔美極了。胭脂左手捏起劍訣，右掌一翻，長劍立即打了幾個旋，折握住，與手肘保持平行。反觀奚桓，未有半分拔劍的動作，只是全神貫注地打量胭脂握劍之姿，甚感詫異。從小到大，他也沒見過如此握劍的，想必臨昭初見時也是吃了一驚吧！的確有趣！

　　「看劍！」胭脂並不與他廢話，腳下踏雪一滑，人已到奚桓面前，執劍之手往奚桓腰身上繞過去，卻不是以劍尖相刺，而是以極長的劍刃向他直接抹過去。

　　她的速度果真快得出乎意料，奚桓又是一驚，見劍刃已經快碰到自己的衣衫，趕緊閃讓。剛得以喘息之機，卻又見劍光再閃，逼向自己的脖子，而胭脂已經人在半空，與飛雪舞在了一起，好似仙子下凡，姿勢優美得無與倫比。

　　胭脂一邊攻擊他一邊想，此人能令臨昭臣服，想必地位極高，武功也絕不會在臨昭之下。因體力有限，胭脂打算在他不熟悉自己劍招的情況下以快制勝。如果能僥倖抓了他，燕陌還有救；就算抓不了他，也要先傷了他再說。這樣想著，她眼見第一招未得逞，便接連出了第二招，用劍抹向奚桓脖頸是虛，左手化掌為拳擊向他胸部是實，只等他大意上當。

　　貴為一國之帝，一手訓練出刺殺團的奚桓當然也不是泛泛之輩，他上身向後一仰，同時以右手取下帶鞘長劍，往雪地上一插作為支撐，整個身體橫倒下去，離雪地不過一尺之距，將胭脂虛實相接的第二招化解於無形，然後笑意襲人地道：「這是第二招。」

　　話說他這一仰，正好自下往上望見胭脂鼻子以上的半個臉面，只覺得面前這雙眼睛清澈猶如春溪，充滿自信與勇氣，心中浮起更多的想法。不知面巾之下的面容究竟是何模樣？

　　兩招落空，胭脂化劍為刀，淩空朝正愣著眼看自己的奚桓劈下去，又簡單又直接，還快如閃電。有時候，複雜劍招的實用性並不一定及得上這樣看似沒有套路的招數。

　　仰面向上的奚桓，感覺雪落在自己臉上，冰涼冰涼的，又見漫天飛舞的雪花中一道銀光當頭罩下。這還得了？一劍下去，自己還不腦袋開花？連忙拔起帶鞘之劍，一個側翻便站起，飄向白馬方向，從容淡定，不帶半點兒風聲，讓胭脂撲了個空。

　　他最終停在逐月身邊，以手摸摸它頭頂上長長的毛髮，喚了一聲，「逐月！」沒想到逐月竟低叫一聲，好像回應他似的。

　　見他飄向逐月，還當著她的面撫摸逐月，胭脂先是為逐月對他的回應感到吃驚，後是擔心他奪馬。沒了馬，她就算勝了，又能如何？「三招已過，拔劍吧！」喝聲一止，她就已經人劍合一，連連刺向奚桓周身要害。

　　之所以出手與她單鬥，除了想看看她的劍法是怎麼個了得法外，還想奪了她的馬！三招已過，奚桓也不相讓，先前臉上的溫和全然化為烏有，邪氣十足地道：「你以為你可以勝得了我嗎？」只三招，他就已看出她氣息不穩，顯然是體力不支所致。這等情形之下，就算她的劍法再奇特，再輕靈，速度再快，也是無濟於事的。

　　的確，她與他之間存在一定的距離。倘若她精力充沛，尚有三分勝算，但她如今只是靠靈巧的招式立於不敗之地。不過，在她的信念裡，就算是敗，也不能後退一步。「勝不勝得了，過完招才能知道！」話一出口，她長劍在雪地上一鉤，揚起一片積雪，劍招在又急又密的雪陣中穿插而過，猶如銀蛇般直取奚桓腹部。

　　好招！奚桓面色一冷，以帶鞘之劍翻轉於手，振起團團劍氣，形成一股無形的牆，推向迎面而來的積雪。天空中飄的雪與胭脂使劍揚起的雪頓時融化成水，匯成一片透明的光影飛向胭脂。

　　胭脂手中的劍被這強勁的波光阻擋，劍尖所及之處猶如堅硬的石頭般，無法穿透。此人內功果然非同小可！胭脂全力以擊，抽劍返身，走了一圈，避過凝結成冰的波牆，欲再次出招攻其側面。突然，噌的一聲，一道耀眼的光芒閃過她秀雅的雙眼，如影似幻，如幕如煙。天，他的劍，那是……那是……

　　她突然感覺極度暈眩，雙眼直勾勾地望著那團光朝自己胸口刺過來，忘記要回避，忘記要說話……只想起十年前戰亂之中那幅被時間定格的畫面。在那場殘酷的戰爭裡，一個陽光般的少年用一把帶著血卻並不可怕的劍改變了她的命運。她記得那把救過她命的劍，記得他漂亮的眉眼，更加記得他所說的話——小丫頭，劍是用來守護需要我們守護的人的！

　　記得剛到霧都時，侍衛長讓她在各種各樣的兵器裡挑選一樣作為自己的武器，她毫不猶豫地選擇劍。侍衛長問她為什麼選劍，她只是笑。因為在她的心裡，她想成為像他一樣的劍客，像他一樣用劍守護需要自己守護的人。

　　那個用生命救下她的少年是真的還活著吧！眼前的男子就是他吧！十年之後，她再一次見到他。也許曾經，她小小的心靈對他充滿無限期待。可，他到底是什麼人？

　　她的腦袋裡被這些一齊湧來的亂七八糟的問題塞得滿滿的，已經沒有餘力再去想自己應該如何躲閃，握著劍的手慢慢地垂下去。她張大烏黑的眸子，就這麼安靜地、沒有絲毫抵抗地站在落雪的中央，好像化石一般站在他的面前，看他那灼目的劍光一點點近了，近了……

　　冰天雪地，萬樹蕭索，整個空間讓人感覺冷到了極致。劍氣如風，卷著飄雪一齊朝她襲去，頃刻之間便刺透他以內力凝聚而成的薄冰波牆，發出吧的一聲響。這聲音混合著大雪飄落的簌簌聲，宛如天籟，玄妙極了。碎冰片紛紛墜落，埋進白雪。

　　奚桓自信地眯起雙眼，姿如蛟龍，在雪裡顯得優雅迷人。他相信她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幻光，因為他已經將全身之力都灌注在它鋒利的尖刃上，劍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可是，就在他確信自己會刺中她時，卻看見她放棄抵抗、呆呆地注視著幻光一動不動。有種說不上來的憂傷情緒迅速地改變了他的想法，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反復重複著「不要殺她……不要殺她……」緊接著手中的劍不受控制地改變了方位，挑向她寬大的斗笠。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