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起，胭脂滅(43)_安安

四三

　　於是，他就這樣自我安慰著，憧憬著霧烈的未來，穿越城鎮村落，漸漸靠近從小生活的國都。所幸由於大雪的關係，刺殺團連個影兒也沒有，一路上都很安全。不過，他也知道，在霧都一定早有殺手在等待他。他不怕，就像胭脂也不怕一樣，他心裡裝著她給的勇氣，無所畏懼。

　　因為把黑夜當做了白天，七天的路程在他與寶馬追風的共同努力下，一共只花了四天時間就趕到了。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個黃昏，暮色染天，他牽著馬，背著劍，頭戴斗笠，站在霧都以西的山梁上，遙望闊別已久的都城，看著它那與他一樣滄桑的淡淡輪廓，滾滾熱淚奪眶而出。這是母親所在的城池，這是他的國都。腳下的每一寸土地，四周的每一彎山巒，漸漸地在他腦海裡鮮活起來，像是一種永世的召喚。

　　七年了，他終於回來了。這七年裡，他曾在無數個午夜夢回這座他無比熱愛的都城，無數次想起母親慈愛的容顏。多年的流浪終於在這一刻結束，他久久佇立在風雪裡，任雪花飄灑在身上，無法抑制澎湃激昂的心情。

　　風呼呼地刮著，雪大片大片地下著，他清澈的眼眸裡盡是溫暖。緩緩回首向西，這是四天來他第一次望向她所在的方向。胭脂，謝謝你讓我重拾昨日的美好，請你一定要追上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一起。

　　在這回望的一瞬間，他決定要在霧都等她一天，順便還要做一件他早就應該做卻一直沒有做的事情。擦乾眼淚，邁向霧都，他腳下的步子一步比一步自信，一步比一步沉穩。

　　當晚，霧都內城，雍德宮瑰雲殿，百燈齊展，亮如白晝。

　　奚桓舉步跨過兩排單膝跪地的侍衛，手持小巧的銅暖壺，放眼打量著眼前巨大而又奢華的霧烈宮殿。來之前，他已經聽禹浩說過，這個大殿是霧烈皇帝用來大宴妃嬪或群臣的處所。如今一見，果然大開眼界。

　　全殿採用木質結構、黃琉璃瓦頂、青白石底，每一道梁、每一根柱上都飾以金碧輝煌的彩畫，豔麗無比。這還不算，大殿兩側至今還照原先佈局擺有百種禮樂之器，簫、箏、鼓、編鐘等應有盡有。即使現在殿內冷清，奚桓也不難想像燕寒從前過的是何等奢靡的生活。

　　他一邊朝前走，一邊伸出手指在大大小小排成一溜兒的編鐘上緩緩滑過，細碎的鐘聲在有些寒冽的空氣裡蕩漾開去，餘音嫋嫋。

　　「聖上，臨團主到了。」一陣腳步聲之後，門口傳來淩峰喜氣洋洋的通報聲。

　　編鐘的聲音還在持續，奚桓身形一側，狂放的目光掃向殿門，正見風塵僕僕的臨昭脫下積著厚雪的斗笠和被雪沾濕的斗篷，露出一身飄逸的黑衣。

　　「臨昭不知聖上已到霧都，有負使命，罪無可恕。」臨昭一臉敬意，低身便跪，雙膝接地，身上的緞袍掃在地板之上，鏗鏘有力的聲音透過空曠的大殿傳向奚桓的耳朵，包裹著刻意隱藏的疲憊。

　　奚桓沒有出聲，悠悠地看著這個跪得遠遠的、有一頭比女子的頭髮還美的漆黑長髮的年輕男子，感慨頗多。眨眼一晃，已是十載，臨昭早已出落得一表人才，再不是當年那個他無意間從漕州帶回的落魄少年。其實，當時身為太子的他一點兒也不希望臨昭成為殺手。沒想到結果卻恰恰相反，臨昭不僅成了一流的殺手，還成為殺手之王。在整個蒼隱國中，能與之匹敵的人屈指可數。這麼多年來，臨昭指揮刺殺團為他犯下不少殺孽。有時候，他很想去探究一下，臨昭除執行他的命令外還會想些什麼。

　　低著頭的臨昭等待許久也不見奚桓有任何動靜，只好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臨昭不知聖上已到霧都，有負使命，罪無可恕。」未完成使命，他甘願受罰。

　　「一路風餐露宿，甚為辛苦，就陪朕一起用晚膳吧！」奚桓面色柔和，踱著步子走到大殿正中的矮桌邊，坐在事先鋪好的地毯上。

　　乍聽這話，臨昭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好半天都不敢起身走上前去。

　　「怎麼？朕的刺殺團團主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怕陪朕一起享用晚膳？」奚桓當然知道他是因為沒有完成任務而自責，當下打趣地道。

　　「臣遵旨。」臨昭慌忙起身，走到飯桌旁，跪坐在君王側面，一言不發，偶爾仰頭看看近在咫尺的奚桓。

　　等上完酒菜，奚桓心平氣和地道：「朕知道你已經盡力。只說千里追蹤、不分晝夜地趕路，就是鐵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何況還要對付擁有神馬與名劍的兩大高手以及一個神秘的暗中幫助他們的人。所以，你無須自責。」

　　「可是，臣還將人跟丟了。」話一出口，臨昭羞愧難當。這幾日，燕陌與胭脂像是憑空消失一樣，連一丁點兒蛛絲馬跡也未留下。

　　「大雪漫漫，就是朕親自去，也非跟丟了不可。朕相信以你的速度，就是落下一點兒也距離不遠，何況霧都還有他們肯定會去的地方，你急什麼？」奚桓口氣篤定地道。

　　臨昭點了點頭，品著美味佳餚，蒼白的臉漸漸被笑容佔據。他願意這麼近距離地仰視英氣勃勃的桓帝，願意聽到他沉沉的聲音。

　　「臨昭，你今年二十四了吧？」奚桓深沉地注視著面前這張總呈現病態的白皙臉龐。如果換一身裝束，臨昭就會是一個翩翩佳公子。

　　「多謝聖上記得。」聽到這話，臨昭受寵若驚。

　　「其實朕當初並不希望你成為殺手。如果有一天你厭煩這樣的生活，隨時告訴朕。或者，等這場戰爭一結束，朕就在你的故土給你一塊封地。」奚桓實話實說。一直以來，他都很欣賞臨昭，覺得臨昭比自己的親皇弟們更像他的兄弟，更能與他同心。

　　「不，臣很樂意追隨您。」臨昭能感覺出桓帝今天和往常不一樣，「您今天有心事。」

　　臨昭說得沒有錯，他的確有心事。奚桓飲下一杯薄酒，寂寥地道：「一會兒陪朕練練劍，朕很久未使劍，怕是已生疏不少。」

　　臨昭知道，桓帝極少用劍，就連練劍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現在想用劍，一定是動了殺機。不過，陪桓帝練劍向來是他引以為傲的事情，於是欣然答話，「是。」

　　飯後，奚桓命人將瑰雲殿內所有宮燈全部吹滅，然後在黑暗中與臨昭拆招。

　　淩峰與站在殿外的眾侍衛只聽見劍發出的噝噝風聲，只看見不同的光影在大殿窗紙上四處晃動。聲響足足持續了一炷香那麼久，而後逐漸寧靜，所有的燈又都亮起來。

　　桓帝腰懸寶劍，站在大殿正中，目光幽幽，拍拍臨昭的肩膀道：「你又進步不少。明早卯時正點，帶上你的部下，跟朕到一個地方。」

　　「是。」臨昭收劍回鞘，低頭應道，猜不透奚桓在想什麼。

　　「朕不會饒恕殺害我蒼隱大將的人。」奚桓勾了勾嘴角，輕飄飄地步出大殿。寬大的衣袖與衣襟的系帶隨著他頎長身影的遠離而搖曳生姿。

　　滿殿燈火，臨昭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朝殿門外的淩峰發問道：「淩峰，今天聖上怎麼了？」

　　「屬下也不知道。」

　　「聖上是何時到的霧都？」

　　「兩天前。聖上還和軍師一起登上鳳舞樓，俯瞰全城了呢！怎麼了，團主？」滿臉孩子氣的淩峰崇拜地看著臨昭。

　　「沒怎麼，好好保護聖上。」臨昭語重心長地道。

　　「團主，明早你會帶我一起去嗎？」淩峰很認真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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