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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九章 追風逐月

  天亮的時候,雪停了。晨光穿透松林,在雪地上投下細長的光影,像為積雪鍍上了一層金箔,晶亮晶亮的。

  彌漫著山野味道的清新氣息包圍了極度疲倦的胭脂與燕陌。不過,他們臉上所呈現的還有另外一種表情——喜悅,因為他們終於從山底密林跨過了兩國的國界。

  「前面再過一個山坳口,就能看見玉霞關。」燕陌氣喘吁吁,摘下斗笠,找了塊大石頭坐下。對於玉霞關的地貌,他再熟悉不過。十年前,漕州戰亂,他指揮果斷,匆忙從平城調兵四萬,與蒼隱國名將蒙姜大戰于玉霞關,並大獲全勝,成功地將當時蒼隱國太子奚桓的精兵逼退至漕江西岸。由此,他一戰成名,成為霧烈國家喻戶曉的禦風將軍,亦成為霧烈皇室的驕傲。

  胭脂再也走不動了,也坐在他對面的石塊上歇息。她臉色泛白,眼睛四周黑了一圈,眼神有些渙散,原先綰得極好的髮髻被樹枝鉤散,顯得很亂,額角被樹枝劃出了血,頭上的斗笠也不知道掉哪裡去了。

  注意到她額上的傷口,燕陌小聲地問:「痛嗎?」

  她搖頭不語,實際上是累得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整個人癱軟在幽涼的石頭上。

  「來,我為你擦擦。」燕陌掏出隨身的絹巾,沾了些雪,然後用手將雪焐化,伸手為她擦洗額角上的傷口,「夜裡趕路,真苦了你。」

  許是累了,胭脂沒有拒絕,而是乖乖地接受他細心的呵護,倦極的眸子定定地望著他,心底起了些細微的變化。短短幾天工夫,居然就能讓他由頑劣固執變得如此溫柔體貼,太不可思議了。或許這才是他的真性情吧。

  「餓了吧?」燕陌收起絹巾,問道。

  她沒有說話,只是望著他,思索著什麼。

  燕陌打開裝乾糧的包裹,取出兩張又大又圓的烙餅,扭頭,見胭脂一言不發地望著自己發呆,立即騰出左手摸了摸臉,「怎麼?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胭脂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動作未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燕陌只得伸手在走神的她面前晃了晃,問:「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沒,沒什麼!」胭脂醒過神來,急忙否認道。

  「我們終於回到霧烈的土地上,真是值得慶賀。」燕陌咧著嘴笑,露出一排白牙來,將烙餅遞給她,「餓了吧!拿著,我現在就生火,烤烙餅吃。」

  雙手托著烙餅,胭脂眯起眼眸,看著他迅速地收集乾柴,點燃一堆火,然後直接抽出疾電,在白雪裡接連擦了幾次,再將胭脂手裡的烙餅取過,穿在劍身上,放在火上來回翻面地烘烤。漸漸地,烙餅被烤得噝噝地冒著熱氣,香味兒飄散開來。

  他用手碰了碰餅,感覺不燙不涼剛剛好,趕緊撕下一大塊,朝胭脂遞來,「吃吧,不涼了。我去為你找點兒水。」

  「不,不用。你也吃一點兒!」接過餅,她趕忙阻止。什麼時候起,她與他的角色被漸漸調換了?原本該是她服侍於他,現在情形整個顛倒。胭脂一小口一小口地咬著香噴噴的烙餅,臉上浮現出幾許滿足的神色。

  十年了,玉霞關的一切已經離他那麼遙遠,那個曾經縱馬馳騁的自己已然變成如今模樣。燕陌想著這些,雙眼悄悄看向安靜的胭脂,看著她有些滿足又有些恍惚的神色,然後從劍上取下另一塊烙餅,以詢問的口氣問:「胭脂,咱們直接走玉霞關,可以嗎?」

  「太危險。請殿下隨我直走平城!」雖然一夜路途辛苦,她的思維卻仍然敏銳。昨夜的順利並不代表接下來的一切都會順利。玉霞關曾經是霧烈與蒼隱國之間的第一道屏障,是兵家必爭之地,現在駐紮了重兵。此去若經玉霞關,必定險阻重重,她可不想讓他冒這個危險,雖然她能夠理解他想這麼做的原因。

  「也罷。其實只要我們翻過山坳,就能遠遠看到玉霞關。」他咬下一塊餅,狠狠地咀嚼著。有種叫仇恨的情緒慢慢襲來,尤其是在他踩上自己國土的這一刻,仇恨來得猛烈又悲壯。霧烈是他的國家,霧烈子民是他的子民。

  彼此沉默地以烙餅充饑,以雪為水止渴,胭脂飛快地填飽肚子,重綰了髮髻,整理好情緒,想像著如果眼前的男子真回到廊、滄之城,侍衛長以及百官們該是如何反應?他會帶給整個霧烈人民怎樣的衝擊?他是否可以重新開創霧烈的繁華盛景?

  終於踏上霧烈的土地,在這一刻的晨光裡,她感覺很踏實,隔著衣衫撫著胸口的月光石,感謝與禱告:娘親,謝謝你!我已經做到第一步。

  朝霞映滿天際,色彩斑斕。紅日躍然而出,光芒萬丈。兩者交相輝映,耀眼奪目,仿佛寒氣已經走得老遠,而春天正不慌不忙地爬上時光的窗簾。

  玉霞關側面的山坳口上,雲松挺拔,一個灰色的身影與一個棗紅色的身影駐足停留,久久凝望關口的方向。

  關口前是一片開闊的平原,那片平原的西面,是奔流不息的漕江,漕江彼岸是她的故鄉。十年了,她從未如此靠近過故鄉,心潮異常澎湃。她本是蒼隱國的子民,本該與蒼隱同心。只是,那個國家的強權與鐵血在過去三年的時光裡讓她膽戰心驚。她回不去了,她再也不想回到戰爭的根源地。

  腳像生了根似的不想走動,燕陌注視著被白雪覆蓋的平原,目光漸漸移至關口上方飄揚的玄青色旗幟,那是蒼隱國的標誌。他感覺身體裡的血在激蕩與充溢,憤然不平,從頭到腳的骨骼似乎都在咯咯作響。

  曾經,這是屬於他的戰場,這個戰場成就了他的榮譽。只是一切都已遠去,這裡已經成為霧烈的恥辱之地……霞光灼目,昨日的自己再現眼前……那個無所畏懼的少年身著錦袍鎧甲,揮著寶劍,帶領著勇猛的軍隊,衝鋒陷陣,所向披靡……殺聲震天,戰爭的殘景一幕幕在他的腦海裡逐漸清晰……手已然不知不覺握住疾電,殺氣緩緩地凝聚在他迷蒙的雙眼裡。

  風微微吹動心思各異的兩人的發。空氣似寒似暖,絲絲縷縷地親吻著兩人的臉頰。

  「殿下,你在想什麼?」胭脂陶醉在朝霞的柔光裡,目光不驚不豔,極度優雅。

  「這裡曾經是屬於我的榮譽之地。」闊別七年後,眼見他國的戰旗插在自己得勝的軍事築臺上,他不能自已,百感交集,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心中的憤慨,道,「你又在想什麼,胭脂?」

  「漕江彼岸是我的家鄉。」唇角微彎,一抹痛色從胭脂臉上稍縱即逝,好像從未存在過。

  輕輕的一句聽在燕陌耳裡,就像一塊石頭扔進平靜的湖面,蕩起層層漣漪。他側過身體,有些不解地看向她的側臉,想問點兒什麼,終究沒有開口,又迅速地轉了回去,直面蒼涼的畫面,卻聽見她又輕輕地說起話來,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已身在霧烈,再也回不去了。」

  他聽得出她話語中的矛盾,只是他不明白,何以她身為蒼隱的子民,卻甘心留在霧烈?甚至幫助自己回國,還待他至誠?

  「我不喜歡戰爭。」她能感受到他心中所想,這是一件很怪的事情,「走吧,殿下!去平城。」

  一致轉身向前,各自想著心事。燕陌步履沉重,先祖苦心經營的強大國家只在短短的兩三年便被蒼隱吞沒大半,如何才能從野心勃勃的蒼隱手裡奪取勝利是一個極端棘手的問題。他可以做到嗎?

  胭脂看著他的背影,無法解釋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對他的那種信任。

  兩個時辰後,在燕陌與胭脂駐足的山坳口上,一個披著雲霧般墨色長髮的男子扯開嘴角笑了,那笑淡淡的,卻並不溫暖,而是殘酷到極點。在他四周站著數十個面無表情的殺手,正冷然地看著他的臉色。

  一個褐衣男子正半跪在他足前,整個身體像秋風裡的樹葉一般瑟瑟發抖,一臉哀求地道:「團主,請饒過屬下這一回。屬下一定將功補過。」

  站立不動的男子的髮絲飛舞了起來,一張略顯蒼白的臉魅惑至極,笑意卻更加濃厚,「本座奉命回漕州前,千叮嚀萬囑咐讓你派人守住棲鳳山,可你呢?規矩你是知道的,不要讓我親自動手,否則你會更難受。」雙手負在身後,他將臉別開,緩緩踱著步子,將目光投向關口築台之上的玄青色旗幟,神情有些落寞,腦中的思緒飄得很遠,面前的雪景突然都化作桓帝的影子。他記得桓帝最愛穿玄青色的袍子,很妖冶,很美。他記得桓帝喚他名字時晨風般的聲音,很輕,很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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