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起，胭脂滅(25)_安安

二五

　　等她回桌，發現燕陌早就離開座位，自覺地在大門口踱著步子等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胭脂為保他一路平安已費盡心思，哪還有多餘的心情去關注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絕色女子？於是三步並作兩步跨向燕陌，遞給他一隻竹編斗笠，然後和他一起繞過酒肆飯館，避開直通棲鳳寺的石階大路，從梧桐林間的山間小路往上攀爬。

　　走了一陣，天色暗下來，白的雪、黑綠的樹對比鮮明。燕陌全身上下都冒著熱氣，頭頂的斗笠上滿是白雪，披風已有些濕潤，他稍稍停步喘了幾口氣。

　　「還有一小會兒便到棲鳳寺，再堅持堅持。」胭脂邊說邊走，快步若風。

　　天色暗淡，加上他們所走的又是僻靜的山路，即使輕言細語，到了這境地裡，也變得大聲起來。燕陌聽得真切，幾大步走到她前面，問道：「不是要連夜趕路嗎？」

　　「是要連夜趕路，只不過上山的路都要經過棲鳳寺，我們可以在那裡準備好火把再翻山。」胭脂解釋著，將肩上有些沉的包袱向上推了推。

　　燕陌大手一撈，不由分說地取過包袱往自己肩上一掛，道：「我來背。」她把護送他回國當做重大責任，將粗活、累活一力承擔下來，從不表現出半點兒倦怠與抱怨，他於心不忍。

　　為他說不上溫柔的舉動感到不知所措，胭脂腳步一頓，誰知路太滑了，腳下沒踩穩，身體一下朝路邊傾斜，她忍不住輕聲叫起來，「呀——」

　　沾滿雪花的斗笠翻在地上，整個人眼看就要摔倒，燕陌眼疾手快，長臂一勾，攬她入懷，下頜正好碰觸到她光潔的額頭，聞著她的絲絲秀髮傳來的淺淡的皂角味，些許雋永的感受從內心升騰起來。他有種不想放手的衝動，想要盡可能延長這片刻的時光。

　　「謝……謝謝殿下！」胭脂有些慌亂，心突突地跳起來，面色微酡，因為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男子擁抱。

　　其實慌亂的並不只是胭脂，燕陌亦是。少時，他和眾位兄弟不同，未有過早娶妃，而是將大半時間與精力都放在研文習武上，雖然總有美人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卻從未和任何女子有過深層次的接觸。是以，胭脂在水裡吻他的時候，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受一直纏繞他至今。

　　兩個慌亂的人對於這樣一個不經意的擁抱，都有點兒陌生，都顯得不自然，只得迅速彈開。好在暮色正濃，將他們之間的尷尬化於無形。

　　胭脂彎腰拾起斗笠，借此掩飾內心的不安，道：「快走吧，再不走天就全黑了。」

　　「嗯。」低哼了一聲，燕陌勾起嘴角，看她背影漸遠，非常高興地跟了上去。其實，堅強如她也有需要人保護的時候，例如剛才。

　　棲鳳寺。

　　天幕全黑，大雪飄飄，寒風獵獵。

　　寺廟雄偉的開殿山門前，兩列立姿入定的僧人高舉火把嚴陣以待。山門正中站著一個紅裝高髻的絕美女子，雙手捧著一把造型特別的古劍。在她的身後，數名武士圍作半環形，儼然一堵擋風的牆。長相俏麗的小丫鬟高高舉著一把大傘，為主子遮擋雪花。

　　「主子，您說他們會來嗎？我們都等了好一會兒了。」

　　「會的。只要是上山的路，都得經過棲鳳寺。他們還沒到是因為他們選擇了走比較安全的山路，比石階大道要繞得遠。」她耐心地回答了丫鬟的話，清爽地笑起來。天生麗質的臉在火把光芒的映襯下顯得豔麗無比，仿佛一切事物都在她的掌握中一般。

　　小丫鬟安靜下來，因為她知道主子的話向來有的放矢，絕不會有任何差錯。

　　果然，沒過多久，胭脂與燕陌就雙雙出現了。眾人眼睛明顯一亮。紅裝女子臉上的笑意又增幾分，看上去熱情之至。

　　倒是胭脂與燕陌見得眼前陣仗，愣了好一會兒後，還完全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

　　「阿彌陀佛。」一聲響亮的佛號後，人群裡走出個身披紅袈裟的老禪師，站在臺階上極為謙恭地道，「恭迎七殿下大駕光臨棲鳳寺。」

　　胭脂與燕陌又是一驚，這老禪師怎麼知道他們要來？兩人謹慎地互望一眼，交換眼神後，不約而同地看向紅裝女子。

　　見兩人未有動作，紅裝女子知其心思，鶯聲道：「七殿下人中龍鳳，地位尊貴。小女子向來敬佩，故派人暗中一路保護，今日得以相見，實乃人生一大快事。今七殿下欲歸國而去，小女子有一物相贈，耽誤二位片刻。」說完，她走下臺階，手托長劍朝他遞過去。

　　燕陌並未伸手去接劍，而是看了看身邊的胭脂，向她徵求意見。

　　胭脂未有隻言片語，因為她也不知道此女是何許人也，竟神通廣大到知曉他的真實身份，還派人暗中加以護送。雖然面前的女子看起來並無惡意，像是真的純粹贈劍，可在這兵荒馬亂、國破家亡的年頭，冷不丁鑽出這麼一號讓人摸不清虛實的人物對兩人如此盛情，于情於理都是說不通的。

　　見兩人均有遲疑，紅裝女子大方地笑起來，道：「七殿下一路回國，想必會驚險至極，手中若無稱手的兵器，何以卻敵？二位切勿多慮，小女子只是想助你們回國，聊表心意，還請收下。此劍名曰'疾電'，取其劍光如電，切金如泥之性。經朽磨之，則生煙焰；金石擊之，則火光流飛。今贈予七殿下不過是名劍配英雄，相得益彰。這位姑娘以為呢？」紅裝女子何等聰明之人，豈有看不出燕陌之所以猶豫是因為胭脂未有點頭之故？所以最後一句話竟是對著胭脂說的。

　　「既然這位小姐慷慨相贈，殿下不如收下，他日戰後再謝不遲。」胭脂腦子轉得飛快，看清了此女的確未有惡意，況且燕陌也確實是需要兵器防身。

　　聽一向處事慎之又慎的胭脂一口應下，燕陌多少有些意外，當下掩去懷疑的神色，接了劍，細細端詳了片刻：金絲纏制的吊穗，魚皮制的劍鞘，精鐵所鑄的劍身，當真光如疾電，鋒利無比。當他的目光移至靠近劍柄的劍身時，發現兩個陰陽相套的小篆——疾電，渾身震動。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名劍疾電出自兩百多年前明珠王朝最負盛名的鑄劍師鹿昆之手。當時，明珠王朝尚值盛景，無論皇室還是平民都崇尚佩劍，因為劍既代表君子風範，也代表受人尊敬的地位。鹿昆身為皇家欽點的鑄劍師，一生鑄劍無數，名滿天下，卻僅有二劍得他自身推崇。此二劍同日同時同爐而出，均為明珠王朝皇室專用，其中一柄正是疾電，而另一柄名為幻光。相傳四國伊始，二劍便下落無蹤，再也沒有人見過。現在竟出現在眼前女子手中，轉眼之間又成為自己的物品。這中間究竟有何用意？直接問肯定問不出結果，燕陌只得壓下心頭疑問言謝，「小姐的饋贈，來日再謝。」

　　「七殿下不必客氣。家國事大，饋贈事小，況且再見之日亦不久遠。」紅裝女子眉峰高揚，英氣逼人，一雙明眸雖正色望著玉樹臨風的燕陌，實則時刻注意著胭脂的神色，暗歎胭脂卓爾不群的英挺之氣，就算自己與之相比，也未必能占得上風。世間怕是再沒有一個女子能像她這樣坦然從容地站在自己面前了吧？相惜之情漸漸溢於言表，「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

　　胭脂也沒少打量紅裝女子，聽她問話，故意反問道：「小姐又該如何稱呼呢？今日殿下與我受小姐饋贈，還請小姐告知芳名，今後定當湧泉相報。」

　　知曉她是想問自己的底細，紅裝女子莞爾笑道：「既是贈，就不圖回報。茫茫人海，我本飄萍，聚散都是緣，何必拘於俗禮呢？」

　　分明是有蹊蹺，才不敢以名示人吧！胭脂暗忖，不再計較，轉向一旁賞劍的燕陌道：「殿下，該起程了。」

　　「東與南兩個方向關口被封，查得甚嚴，追截你們的人未必就比你們笨。你們能想到的，他們未必就想不到。天黑如漆，棲鳳山地勢險要，還是讓我送你們一程吧，權當護送，有個照應。」

　　「小姐慷慨盛情，在下卻之不恭，就請小姐代作安排。」燕陌沉穩地道。她若想抓他與胭脂，早就可以下手，不用等到這個時候。倒是她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反正現成的資源不利用白不利用，萬一真在叢林中撞上刺殺團，也還不至於勢單力薄。

　　胭脂未有異議，默默站在燕陌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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