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起，胭脂滅(24)_安安

二四

　　並非她不想笑，而是她笑不出來。自十年前那場戰爭起，她眼看著待她好的人一一離去，卻無力阻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活著，不知道自己為誰活著，更何況以笑面示人？久而久之，嚴謹得近乎於冷漠的表情成了她慣有的表現。為了尋他，她已經嘗試著用最柔和的方式待人，只是並不成功。她還是那個好強、做事不輸於人、凡事認真到底的她。

　　「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看她又回到清冷的殼子裡去，燕陌猛然心痛。

　　她扒飯的動作停了一下，又趕緊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不再將頭抬起，因為她不想也不願意讓人看到真實的自己，只生硬地提醒他，「時間緊迫，快些用膳。」

　　胭脂，我如何才能讓你盡情展現真實的自己呢？燕陌心中重重歎道，依言默默夾菜入口。

　　同桌而坐，同盤而餐，兩人卻少言寡語。

　　膳畢，稍事歇息，兩人便沿著護城河繞城而過，朝著東南方向的棲鳳山行進。一路上，燕陌想盡方法，試圖讓她繃得緊緊的神經放鬆些，結果適得其反，惹得她寒冰滿面。

　　雖說年關剛過，但前往棲鳳山關口的道路上卻人影綽綽，穿著各異的人駕著載滿貨物的馬車吆喝著，滿臉笑容地奔赴目的地，都想在新年伊始賺得一份豐厚的回報。

　　官道兩旁飛速倒退的樹木夾雜著雪色構成一幅連綿不斷的圖畫。胭脂迎著冷冽的風，耳聽四面，放馬奔馳，領路在前，絲毫不在乎風吹在臉上那種刀割般的生疼感受。

　　原本就陰沉的天色，愈加陰霾，像是要下雪的徵兆。燕陌朝胭脂的背影喊道：「胭脂，還有多遠？」

　　「前面轉個彎就能看到山腳。快下雪了，你最好快一點。」胭脂回頭答話。誰知轉回頭去，一根伸出路面老長的松枝擋在了她面前。眼看就要劃破臉面，身後飛來一顆小石頭，準確無誤地擊斷松枝，距離她極近地擦著馬匹的鬃毛落向地面。樹枝斷裂，枝葉上的積雪嘩啦啦地往下掉，落了她一身。

　　燕陌上前，輕輕地拍落她髮髻上的雪，聲柔如春，「下次回頭的時候小心一點兒。」

　　「嗯。」胭脂低聲道，然後整理好衣衫，輕夾馬腹，徐徐前行。

　　女兒家哪有不愛美的呢？看她些許泛白的臉色就知道。若他出手再慢些，細密的松針就會劃破她的臉。與她比肩前行，燕陌較之先前暢快了不少。他笑了笑，道：「原先是打算將先前拾的小卵石都扔掉，後來想想還是留了下來，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胭脂臉色微紅，柔暖許多。

　　前路如她所言，轉了個彎便看到了棲鳳山山腳。山腳下有一排供人歇腳的茶樓飯館，官道於此一分為二，一條往正東方向，一條往正南方向，均極為熱鬧。行車走卒絡繹不絕，趁著天色未黑，雪天尚未來臨，都趕得飛快。

　　「往東的一條通向玉霞關側面的關口隘道，往南的一條通向漕州。」胭脂一臉憂色。因為在銀雪鎮耽誤了一天，只怕現在兩條路上都有重兵把守，要想過關，難上加難。

　　「兩條路都走不得。」燕陌平靜地道。

　　「當然。」胭脂沉吟著道。

　　「胭脂，上山看看雪景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你說呢？」燕陌盯住她的側臉悠然一笑。

　　「棲鳳山原名梧桐山，山上長滿高大的梧桐樹，是傳說中的鳳凰棲息地。四國75年，褚旭國君主下令興建棲鳳寺，奉為皇家福地，香火鼎盛，此後逐漸成為聞名四國的廟宇。殿下可是有福了，能一睹盛景。」胭脂望著高聳入雲的棲鳳山，緩緩道。

　　「是嗎？」他淡然地道。小時候他就聽說過這座廟宇，能親眼見見當然是件大好事。只不過，再好的廟宇都比不上自己的國土。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不覺已驅馬至山腳下。左右四顧後，確定沒有可疑人物，方才下馬落腳。二人剛一落座，冉冉白雪便漫天而下，飄飄灑灑，好不美妙。

　　只不過這種大自然饋贈的美景並沒有讓胭脂感到輕鬆，而是面色更加沉重。

　　飯館夥計端上飯菜時，不遠處一輛急馳而來的豪華車轎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車轎兩旁跟隨著十數名騎著高大馬匹的武士，個個精神抖擻，穿著打扮一看就出自富貴人家。只須臾，車轎已至面前，隨著車夫一聲清亮的吆喝，武士們整齊劃一地下馬，畢恭畢敬地立在了車轎兩旁。綴著大紅絲穗的厚重轎簾被撩了起來，先是走出個小丫鬟，動作靈敏地跳下車來，然後接住從轎簾後伸出的一雙白玉般柔潤的手，一半攙扶一半恭請地將一個身著血紅裝束且綰著高髻的女子由車上接下來，最後徑直走向飯館大門。

　　因為相隔極近，兩人將紅裝女子的面容看了個真真切切，均不由得倒吸一口氣。此女子不過雙十年華，只在高聳入雲的髮髻上別了三支銀白羽毛，一身名貴衣裝，卻不見半點修飾之物，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全身上下所透出的竟是種罕見的英武氣息。再看她面容，雖未著脂粉，卻生得煙波明眸，丹唇皓齒，標緻極了，所謂國色天香也不過如此而已。即使定力非凡的燕陌看了，也明顯地呆了一小會兒。

　　倒是胭脂，乍一見到此女模樣時雖有心驚，卻生了更多疑問，因為這輛豪華的車轎與她數日前初到丹城時所見的那輛並無二致。她身邊的十數名武士中的四五人正是從銀雪鎮一直尾隨著燕陌與她入了丹城的那幾個。此番又見，胭脂怎能不心生疑竇？丹城地處褚旭國邊境，算不得繁華之城，時下年關剛過，出現如此非同尋常的女子絕非偶然。莫非又有什麼事會發生嗎？想到這裡，胭脂心頭一緊。這時，絕色女子正好進店，店家噓寒問暖，招待得極為熱情，將其迎向正好位處胭脂隔壁的雅座。

　　那女子蓮步生風，身形婀娜。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在入座之前沖胭脂與燕陌的方向亮出三分淺淡笑容，坐下時的方向正好是與燕陌面對面，目光也似有似無地朝胭脂與燕陌掃了一眼。

　　女子入座後，十數名背負各式兵器的武士分兩組，一組環立其後，一組在鄰桌入座，由那小丫鬟統一遞了銀錢，要了酒食飯菜。

　　「快些用膳，我去準備乾糧，咱們得冒雪上山。」胭脂動作迅速地吃完東西，啜飲一口茶水，小聲地道。然後起身頭也不回地朝櫃檯走去。

　　「胭脂，你才吃這麼一丁點兒……」燕陌抬眸，胭脂已走到店家櫃檯，知曉她一向言不虛發，只得搖搖頭，繼續橫掃桌上的菜肴，卻分明能感覺到正對面傳來的打量目光。

　　鄰桌，小丫鬟附在絕色女子的耳邊低語了幾句，「主子，是他，錯不了。」

　　絕色女子當即會意，頗為滿意地笑了，將目光調開，看向別處，心裡已經有數。她要找的人近在眼前。一個月前，她接到飛鴿傳書，便火速趕來丹城，確認見到書信中所說的名為胭脂的女子後，當下便派了人一直跟隨注意，沿途暗中加以護送，直到她找到了燕陌，輾轉至丹城，這才在兩人前露了面。看樣子，他們的確需要她的幫助。如果胭脂與燕陌不能順利回國，四國的棋局恐怕得偏離預期的想像，翻天覆地。他們需要她的幫助，而她理所當然地也需要他們的幫助。互惠互利，何樂而不為？

　　因為上山的路極為濕滑，天又下著雪，不但用不上馬匹，反而會因為牽著兩匹馬影響正常的行進速度，所以胭脂將兩匹馬抵給了店家，這樣免了飯錢不說，還換得好大一包乾糧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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