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起，胭脂滅(19)_安安

一九

　　兩人相牽的手被飛流而下的河水沖斷。胭脂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她嘗試著張開眼睛想看看燕陌在哪裡，卻被垂直的水流沖得睜不開；張開嘴想要叫喊，卻被連續灌入不少河水；伸手想抓住點兒可以依靠的物體，手所觸及的除了冰水還是冰水。她暈頭轉向，全然控制不住身體的走向，只是一直不停地急速下墜，腦子裡一片茫然，早已超過了驚與怕的境界。

　　由於燕陌身材高大，體重超過胭脂，他與胭脂扣在一起的手被水流沖散後，下落的速度比胭脂快一些。不過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看不到，叫不出，摸不著。整個墜落的過程中，他完全失去方向感，根本不知道胭脂的方位，全身上下只感覺寒冷麻木，被水流沖刷得沒有感知能力，只一味地擔心著胭脂怎麼樣了。

　　二人順著數十丈高的瀑布激流，飛速降落，先後落於瀑布下的寒潭，沉入潭水深處。

　　聽到前後兩次落水聲，胭脂的第一反應便是睜開眼睛四處查看燕陌的去處。他不諳水性，萬一有什麼差池，月餘的工夫全都等於白費。她賭不起，因為賭注是霧烈國能否復興。

　　反觀燕陌，在聽到兩次落水聲後，他看到上方的青色衣衫，是胭脂！他胡亂地在水裡撲騰著，想要靠近她，結果反倒沉得更深。他非常害怕，害怕葬身潭底，害怕無法與她一同踏上回國歸途。當胭脂的臉轉向他的時候，他很開心地笑了。

　　鼓足一口氣將深入水下幾丈余的燕陌拖出水面，胭脂滿面水花，望著同樣濕漉漉的他，目光堅定不移，像是很滿意自己已將他救出水的重圍，然後才轉頭觀察四周，尋找水岸，奮盡全力地向岸邊遊過去。

　　等到了淺水處，雙腳觸地，她氣喘吁吁地呼吸著空氣，疲憊、饑餓一股腦兒襲上來，雙腿不僅發軟，還打著寒戰，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我……實在……實在是沒有力氣了！殿……殿下……會隨我回廊、滄之城……嗎？」說完話，還沒聽到他回答，她雙眼一黑，心力交瘁地倒在淺灘上，暈了過去。

　　「胭脂，你醒醒！別嚇我！我答應跟你回城，我答應你！」這下子，被水流沖得七葷八素的燕陌慌了神，顧不得被水泡得發軟的身體，踉踉蹌蹌地將倒在淺水裡、臉色蒼白的胭脂連人帶包袱橫抱起來。

　　抱著她綿軟的身體，一步步走向岸邊，燕陌感慨萬分。她的身子很輕，簡直像羽毛一般，一定是在尋他的途中吃了不少苦，勞累不堪。從廊、滄之城一路西行，穿過淪陷的霧烈國土，輾轉至水金城，就是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下，快馬加鞭也得一個半月的時間才能到達。而她沿途還要躲避刺殺團的追擊，她是怎樣不眠不休地趕路，才在一月之內到達的呢？如果沒有親眼看見她超凡的劍術，沒有看見她拼命保護自己的情景，他無法想像自己懷裡這副柔弱的身軀可以綻射出那麼驚人的力量和意志。與她相比，他感到極度慚愧。

　　潭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泛著腐爛氣息的落葉上，東一堆西一堆地積著雪，看樣子沒有什麼人的足跡。

　　上岸後，他將她輕輕放在一顆老松樹下，探了探她的鼻息，確定她是因為身體虛弱，加上在冰水裡折騰了這麼久，又急又累又餓才暈過去。放下心後，他在樹林裡拾了些幹枝樹葉，以卵石相擊打著了火，燃起一堆篝火，然後用胭脂的劍在淺水處刺殺了幾條肥美的鯰魚，簡單收拾之後，用樹枝叉了起來，橫架在火堆兩旁的剛剛自製的簡易木架上，任其慢慢烘烤。做完這些之後，他抱過胭脂的身體，讓她的頭枕在自己雙腿上，將她擺出一個比較舒適的姿勢，靠近火堆，既方便取暖，也方便烘乾她身上濕得能擰出水的衣裳。

　　一切靜下來，他亦疲憊得再也無法動彈，低頭凝視著她清純的臉，彎彎的眉毛，忍不住用手從她的額頭一直劃到她高高挺起的、像永遠不服輸的鼻子，最後撫過她姣好的唇線，停在了她削尖的下頜處。她在水裡吻了他！想起這個，他突然開懷地笑，緊接著又無法抑制地心痛起來。她是十二皇弟的皇后！十二皇弟……她說十二皇弟已經去了。就像七年前他出走時所預想的一樣，霧烈國真到了國中無人的地步，竟然需要一國之後親自前來尋他。

　　「胭脂，醒來！」他喃喃地喚著她，清澈如面前這潭碧水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瞧著她的容顏，心疼得厲害。在這個世上，她是繼母親、十二皇弟之後第三個真心實意關心他的人。母親去了，十二皇弟也去了，現在他只剩下她的關心。伸手撥弄著她又長又黑的髮絲，反復梳理，有一種淺淡的情愫像她的髮絲一樣繞結在他指尖，盤旋於他這麼多年孤獨又寂寞的心房。

　　「魚烤得很香了，醒來吧，胭脂！我知道你餓了！」看著她漸漸有了血色的臉，他再次喚她，聲音不知不覺地充滿了幸福與溫柔。

　　我這是怎麼了？胭脂暈暈沉沉地睜開眼，發現燕陌正低頭看著她。她扭動自己尚很無力的身體，感覺到火堆的暖意，鼻子嗅到了絲絲縷縷的香氣，餓的感覺前所未有地明顯，肚子甚至還發出了難堪的咕嚕聲。話說回來，從一大早到現在——看樣子已經過了午時，腹中空空如也，能不餓嗎？乍一聞到食物的香味兒，她立即興奮到了極點，就差沒有手舞足蹈。

　　「你暈倒了！餓了吧？山間野林的，也沒有什麼好東西，我烤了幾條魚，將就將就！」燕陌取過一條用樹枝叉著的烤魚，朝她遞過去。

　　她是真的真的非常餓了，從清晨一睜眼起，一直只顧著拼殺，帶著他逃命，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接過他手裡的烤魚，她掙扎著坐起身，開始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

　　燕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吃魚的樣子，猜想著她應該很少將這樣自然隨意的女兒家的嬌態顯露人前。前兩次見她時，總感覺她冷靜睿智，大氣自持，就算男子也未必能企及。偏偏她又有一個如此嫻雅的名字——胭脂——那是一種任何人見了都會喜歡的柔美色彩。想到這些，他的臉染上了連自己也不知道的笑意。

　　很快，大半條被烤得兩面金黃的魚進了胭脂的肚子。她感覺全身上下暖了許多，舒暢極了，抬頭一看，燕陌正微笑著一眨不眨地看她，就有些不自在地道：「殿下，你也吃些魚吧！」

　　「哦，好！」只顧看她狼吞虎嚥的樣子，自己倒忘記吃了，經她一提醒，燕陌頗不好意思地移開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伸手取了烤魚，緩緩撕食。

　　「殿下現在能隨我歸國了嗎？」扔了手中樹枝，胭脂恢復慣有的冷靜神態，謹慎地看向燕陌。

　　「我答應你，跟你回國。」燕陌很爽快地答了話，但當看到她轉瞬即變的神情時，心裡不由得一沉。究竟是什麼樣的成長環境可以使她如此異於一般女子？

　　「很好，霧烈國有希望了。」得到他的回答，胭脂很興奮，但當看到他停止吃魚並以探究的眼神望著自己時，興奮立即停止，換了副嚴肅表情，道，「殿下快吃魚吧！吃完後，我們得馬上趕路。刺殺團沒有看到我們的身影，肯定會沿著水路繼續追查。這裡不安全。」即使在強烈的興奮狀態下，她仍心細如發，仍記得自己的責任與使命，因為她是在對一個國家負責。

　　「好！」燕陌頷首，邊吃魚邊看她坐在火堆前烘烤衣服。如果不是遭受追殺，他真希望時間可以過得慢一點兒，這樣他就可以多看到她真實自然的另一面。

　　時光靜好，碧幽幽的清潭邊，積雪成堆，一小塊一小塊的卵石光潔異常。

　　胭脂凝眉思索了一陣，不顧身上的衣衫尚未幹透，起身折了一根樹枝插在沙土裡。枝影微斜，她暗道：還好，未時剛過。於是轉頭詢問燕陌：「殿下，可以起程了嗎？」

　　「你的衣服還沒有幹，這樣穿著不冷嗎？」剛吃完魚的燕陌有些擔憂地看向她。

　　「不能再待了。沒有馬，我們行走的速度會很慢，經受不住刺殺團快馬加鞭的追趕。萬一被追上，不一定有這次的好運氣。」胭脂解釋著，看了看燕陌幾乎衣不蔽體的樣子，歉意地道，「殿下穿得這麼少也不覺得冷，我怎麼還能叫冷呢？請殿下委屈委屈，等到了集鎮，再買像樣的衣服換上。」

　　「嗯。」燕陌沒有多說，將剩下未吃的一條烤魚挑了起來，然後細心地滅了火，又用樹葉積雪以及卵石將燃燒過的痕跡掩蓋起來，恢復成沒有人來過的樣子。

　　見他如此，胭脂很是安慰。他還是曾經的那個燕陌，威嚴與尊貴在他骨血裡深深紮著根，雖然有時他看起來的確和一般的市井混混沒什麼不同，但那些細微之處還是留有尊貴的印跡，比如昨晚分雞肉與她時，比如适才為她烤魚時，又比如他掩蓋火堆時。

　　「走吧！」燕陌挑著最後一條烤魚，然後從地上揀了兩塊小卵石放進衣袋，招呼著她。

　　「你這是……」她有些奇怪地看著他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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