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起，胭脂滅(14)_安安

一四

　　「請殿下上馬吧！我不會落下的。」胭脂拍拍馬背，請他上馬。老實說，他一手端著粥碗，一手牽著衣襟的樣子挺搞笑的。「你能不能不要再拿著你的粥碗？」

　　「哦，那你等我喝完這半碗。在逍遙臺上餓了好幾天，全身力氣都沒有了，剛熬好粥，殺手就來了。」燕陌會意地說完，也不怕燙，就稀裡嘩啦地將粥喝進肚，一甩手便扔了陶碗，得意地抱著衣襟裡熱乎乎的叫化雞，翻身上馬。

　　胭脂牽馬走上回城方向的小路，一聲不吭，偶爾四處張望一下，查看是否安全。其實燕陌一提到餓，胭脂也感到有點兒餓了。從逍遙台回到客棧，連口熱水都沒喝上，就急急地趕來土地廟，所幸來得及時，否則她該難辭其咎了。

　　走了好久，一直在馬背上得意地晃蕩來晃蕩去的燕陌開始注意胭脂。老實說，他對她有些好奇，好奇她為什麼那麼喜歡沉默，說話幾乎從不多說一句。比如現在，她讓他一個大男人騎馬，自己卻甘當走卒，連半句埋怨的話也沒有，換了一般女子是做不出這樣的舉動來的。看她的長髮在夜風裡輕輕揚起，燕陌竟覺得有些嫵媚動人，不覺有些動容地道：「走了這麼久，他們應該不會再追上來。你也累了，前面是落霞坡，停下休息一下吧。」

　　「是。」胭脂回答了簡短的一個字，然後用手抹了抹額頭上的熱汗，放慢腳步。

　　「來，這個給你。」燕陌下馬，將衣兜裡的叫化雞掏出來，拍散表面的泥層，撕成兩半，朝她遞過去一半。

　　「我不餓，殿下留著自己用吧。」胭脂沒有去接。

　　「別逞強，我在馬背上都能聽見你肚子裡的怪叫聲，還說不餓。雖然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七皇子，但總算是霧烈國人，同鄉之誼還是有的。」燕陌看著她汗濕的髮鬢，和顏悅色地道。

　　胭脂直勾勾地望進他眼眸深處，還是不能確定他是否會隨自己回去。她伸手接過烤得鮮嫩多汁的雞肉，問道：「殿下願意隨我回去嗎？」

　　「我不會隨你回去。」

　　正咬著雞肉的胭脂聽了這話，心涼了半截，原本可口的雞肉一下子變得索然無味，食不下嚥，微變的臉色被夜色輕輕掩蓋，看不真切。良久，她望著他粗獷的長滿鬍子的臉，問：「是因為金嬪娘娘嗎？」

　　「不全是。」他說了句真心話。

　　「那還有什麼？」胭脂不明白地繼續問下去。

　　「霧烈國已經沒有希望！」一句透著悲涼的話從他嘴裡滑出，他的臉上透著嘲笑和諷刺。從母親死去的那一年開始，他就知道霧烈國會有今天的結局。

　　手中的雞塊一下子掉在地上，胭脂仰起臉，眯眼看著面前高壯的男子。這就是人們口中所盛傳的「禦風將軍」嗎？這就是那個被群臣驕傲地掛在嘴上的「七皇子殿下」嗎？她不信。「你就是這樣認為的嗎？」

　　「我一直這樣認為，所以……你走吧，不要再找我了。」燕陌坦誠地接了話，然後大步流星地走開，準備離去。

　　聽他這樣說，胭脂氣極，兩步追上去，怒吼道：「你給我站住！」

　　燕陌身形一定，猶豫著回轉身，認真地道：「還有什麼事嗎？」

　　啪的一聲！一個結實的耳光扇在了他臉上，火辣辣的。「我不相信百姓口中傳頌的燕陌就是你現在這副德行！」她目不轉睛地道，憤怒由心而生，「是該有人讓你好好清醒清醒，否則你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

　　「我早就忘記我是誰了！」他夜一樣深沉幽暗的雙眼從胭脂身上移開，大聲回話。

　　「那我現在告訴你，你是霧烈國最後的皇子，你是燕陌，撐起霧烈國的天是你的責任，你逃脫不了的責任。你明不明白？」胭脂有些衝動，伸直雙手攔在他面前。她一定要將他帶回去，一定要！

　　「隨你怎麼想，反正我不會跟你回去！」他用力拂開她的手，接著往前走。

　　「是因為怕死嗎？」胭脂站在原地，徒然地垂下雙手，腦子裡想起接二連三出事的年輕帝王們，想起他們被草草下葬的情形，想起他們被葬在一路退後的霧烈國土之上，想起燕康死在自己的懷抱裡，想起許多許多……

　　「是，我就是怕死。」他拋下寥寥幾字，有些失落。

　　被他的話刺痛，她淡定地道：「燕陌，你知道我是誰嗎？」

　　燕陌能感到她話裡的落寞與悲慟，不由停住腳步，問：「你是誰？」

　　「我本該是燕康的皇后。但是，新婚之夜，他死在我的懷抱裡。」她朝正低頭舔雪的馬匹走過去，撫摸著馬鬃，悲哀地道，「是他留下遺命，讓我尋你回國繼位。你說得對，霧烈國的皇族是快死光了，他們死得很慘烈，死在不停後退卻不甘被踐踏尊嚴的路上……如今只剩下你和惠甯公主。霧烈國的男人也快死光了，除了席將軍所帶領的兩萬殘部，只剩下老弱病殘。我們甚至沒有合適的人選前來尋找你，因為前來尋你的武士都死在了刺殺團的追殺中。」

　　燕康，十二皇弟……霧烈留給他的，除了母親的愛，就只剩下十二皇弟對他的手足之情了。七年了，那個文弱的、矮他一大截的、老說要跟他一起習武的皇弟今年應該十九歲，應該長得高大威風了。他走的時候，只有十二皇弟知道，也只有十二皇弟送他，可是她說他死了……連十二皇弟也死了……她是十二皇弟的皇后……燕陌的心情灰濛濛的，她的話讓他有些承受不住，身體晃了兩晃。

　　「相信我，霧烈國的每一個子民都在盼望你歸國。如果你怕死，我以武士的信念起誓，保護你一路平安。我在，你在。」雖然她沒有保護好燕康，但她有把握保護好他。那是她對廊、滄二城所有人的交代，也是她對燕康的交代。「刺殺團已經盯上你，你已經沒有退路了，自己好好想清楚吧！如果想好了，明早辰時到悅來客棧找我，過時不候。」

　　胭脂空著肚子上馬，居高臨下地看著背對自己、立定不語的燕陌，只抱著三分自信地搖了搖頭。唉，權且死馬當做活馬醫吧！她不想強求，因為她很清楚，如果他真不願回去，就是將他綁了回去也不過只是個擺設，不會對霧烈國起到任何實質性的作用。她要的，是他自願回國，信心十足地回國。想到這裡，她不再多言，雙腿一夾，「駕——」馬兒從他身邊跑過，蕩起一陣泛潮的風。

　　他站在夜間的小路上，久久凝思不語，腦子裡都是她所說的話。霧烈——是他的故土。遙望當空的彎月，些許依戀化作一腔愁緒。他淺歎著，因為聽聞十二皇弟的死訊而鬱悶不已，心中的信念躊躇不定。是該回去了嗎？回到他的霧烈？回去帶領他的子民重建家園？

　　第五章淳的救援

　　子時已過，胭脂風塵僕僕地回到客棧，發現廳堂裡還亮著燈，小莊披了厚棉襖趴在桌上睡得正熟。擺在桌邊的小炭爐上正煨著濃湯，絲絲縷縷的香味兒一下子就勾起了她肚子裡的饞蟲。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感覺這裡的人們很親切，很可愛。天這麼冷，小莊還堅持等她。想到這裡，她心裡湧起一陣感動。

　　悄無聲息地將馬牽進後堂馬廄，關上客棧大門後，胭脂推推正熟睡的小莊，「小莊，小莊，快醒醒，回屋去睡吧！」

　　被搖醒的小夥計睜開睡意蒙的眼，朝她道：「噢，小姐，你回來啦？這是為你煨的湯，你填填肚子吧！」

　　「謝謝！你快回房休息吧！」胭脂輕柔地笑著，看小夥計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搖晃著身體朝自己房間走。

　　總算能坐下來，好好吃些東西了！一天之中，難得閒下來一小會兒。待她落座，早已滿臉倦容，長長的雙眉讓人心疼地糾結在一起，腦子裡猜測著燕陌明天辰時會不會來客棧，他會不會回心轉意，隨她回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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