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起，胭脂滅(6)_安安

六

　　擱食籃的時候，樂延看見桌上的銀羽箭，愧疚之情浮於臉面，好半晌才對她道：「這一走，不知何時再見。」

　　時值戰亂，變故連連，就連侍衛長也不若從前那般有信心。印象中，侍衛長很少像現在這樣真情流露，胭脂心頭一暖，道：「兩個月後我就回來。」

　　「其實我來，是有一件東西交給你。」看著自己一手培養的胭脂已經長大成人，樂延頗為驕傲，心想是時候把該屬於她的東西交還給她了。

　　單獨前來看她已不是侍衛長的風格，何況他的表情還如此嚴肅。她想了想，問道：「什麼東西？」

　　樂延從衣袖中取出一隻通透的寶玉朝她遞過去。

　　「侍衛長，你這是……」胭脂皺著眉頭，弄不明白侍衛長究竟是何意，遂未伸手去接由金絲繩系住的寶玉。

　　「胭脂，這玉墜原本就屬於你，拿去吧！」樂延努努嘴，極為慈愛地道。

　　「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會是我的？」胭脂盯著玉，迷惑地道。那玉墜光澤盈潤，散發著高貴雅致的氣息，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這是你娘親的遺物，我帶你回來後就一直替你保管著，現在完璧歸趙。」樂延解釋著，挑著玉的手，朝她伸近了些。

　　「娘親的遺物？」她伸手去接玉，手卻有些顫抖。十年了，她幾乎已把自己當做了地道的霧烈國人，幾乎快將爹爹和娘親的面容遺忘。只有那麼為數不多的幾次，她夢見了長得極美極美的娘親以及溫和的爹爹。可是，戰爭奪去了他們的生命。即使她想念他們，他們也不會再回來。所以，她寧願選擇遺忘，這樣她就可以更加堅強。

　　「是的。你不記得了嗎？是我親手葬了他們。你還在他們墳前叩了三個響頭。」房內燈光很微弱，樂延神情一恍，仿佛又回到十年前他初見胭脂的情景。

　　那時他還只是個年輕而普通的霧烈士兵。漕州戰亂剛剛結束，兵荒馬亂，處處斷壁殘垣，煙霧四起，血流成河。整個戰場佈滿了屍體，有士兵的，也有平民的。她那時還小，頭髮亂糟糟的，臉也花花的，坐在一堵被火燒得黑糊糊的院牆邊，目光冷冷，既不哭也不笑。柔弱的身體邊躺著兩具筆挺的駭人屍體，一男一女，長相都極為出眾。也不知道為什麼，他一見胭脂就心生憐愛，便毫不猶豫地上前安慰她，並親自用木板車將她父母的屍首運至郊外的小樹林，正式埋葬，還用樹幹立了個簡單的墓碑。他將胭脂的娘親搬放到墓坑裡時，發現了這塊極珍貴的月光石，就取了下來。原本當時就想給她的，又怕她太過想念父母，見了會傷心，就一直替她保管。現在，她已經長大，肩上擔著尋找烈皇的重任，能否順利歸來還是個未知數，物歸原主多少能讓她有個念想。

　　「它是寶玉的一種，叫月光石，不同方向的光照，會有不同顏色的光芒。你好好收著吧！」提著絲繩將月光石放進她手心，樂延眉目舒展，呼了一口氣。

　　胭脂看著它，小心地撫摸，感受著它上乘的質地，某種藏在心靈深處的情緒被無聲喚醒。她想起了美麗動人的娘親，想起了常抱著她轉圈圈的爹爹，有些微酸澀浮上來，不覺有些難過。

　　「路途兇險，你要注意安全，好好保護自己，平安地將七皇子殿下帶回來。我在滄城等你凱旋而歸。」見她臉色沉鬱，樂延關切地囑咐。畢竟照顧她這麼些年，感情極深，乍一想到她要遠行，他心裡就不是個滋味。尤其新皇剛剛過世，她連一天皇后也沒做成便成孀婦，如果她不能平安歸來，他如何安得了心？

　　這麼多年來，侍衛長無微不至地呵護著她，她知曉得極清楚。如今要走，難舍之情自是不比一般，胭脂當下動容地道：「放心吧，我以生命起誓，一定平安歸來。」

　　「那好，我先回去，明早再來為你送行！」說完這話，樂延迅速背轉身。走出房門後，他整個身體竟有點兒恐懼似的抖動，眼角處有些濕潤。但願他一手教導的胭脂不會辜負他的希望，但願她能儘快完成這個寄託著所有人夢想的任務，毫髮無傷地回來。

　　看著侍衛長的背影，胭脂再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如果她找不到七皇子殿下，如果她無法將他安全帶回，四國的歷史將可能被改寫，霧烈國將可能在整個瓊土上消失。這樣嚴重的後果，她不敢想。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月光石，看著它變幻莫測的光芒，淺淡如寒月。她將它緊緊地貼在心臟處，祈禱著：娘親，請你保佑我，請你賜予我勇敢的力量，讓我帶回霧烈國的希望。

　　次日，晨光初現，飛雪已停，淡金色的陽光柔柔地照耀著整座剛從睡夢中驚醒的滄城。

　　難得的好天氣，是個好兆頭！已在城樓上巡視一圈的樂延這麼想著，加快了腳步，穿過梅林小徑，朝胭脂房間的方向走去。這個時候，胭脂一定已經梳洗妥當。他比任何人都瞭解她。在過去的三千多個日子裡，他總是習慣她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侍衛營，習慣她用淡定的眼神朝他看，習慣她用乾脆的口氣叫他「侍衛長」，然後才去做別的事。

　　今天，他的步子走得比任何時候都快，好像非常急迫地想要看看她。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心情。

　　「見過侍衛長。」兩個婢女迎面而來，依禮向他問候。

　　「胭……胭脂她……」他有些情急，說話時舌頭像打了結。

　　「侍衛長，皇后娘娘已經起程離開。」婢女望著已過而立之年的樂延，有些迷惑。因為她們從沒有見過侍衛長如此焦慮和心疼的表情。

　　「什麼？她已經離開了？」樂延驚聲道，雙目一黯，有些失落。隔了好一會兒後，他發現兩個婢女還站在面前，於是朝她們揮手，「你們……下去吧！」

　　婢女走後，他在梅林裡站了許久。她是不想讓他擔心吧，所以提前起程，不讓自己送她出城。伸手攀住梅枝，枝上的積雪在暖暖的陽光裡融化了，濕了他的手，樂延輕輕地笑了笑，有些憂愁。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總是要等到快要失去時，才懂得珍惜。

　　第三章皇子混混

　　墨絢國，水金城。

　　孟春已至，舊歲剛除。鞭炮聲還在整座小城的上空回蕩，熱鬧非凡。城內城外，家家戶戶都張紅掛綠，喜氣洋洋。穿著厚實棉衣的黃口小兒在街頭巷尾穿行嬉戲，紅撲撲的臉蛋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寧靜祥和是胭脂走進這座小城的第一感受。如此安逸的氛圍，對她而言，已經闊別三年之久。在霧烈國還沒有被侵略的時候，霧都也是這般美好的。

　　從滄城一路西行，她不分晝夜地趕路，想盡辦法打探七皇子燕陌的消息，還要躲避蒼隱國的層層封鎖。足足用了二十七天，她總算從多個商隊處獲得消息，確定燕陌就在水金城，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

　　難得清閒一下，胭脂騎在馬背上，慢悠悠地晃蕩，任駿馬自由自在地徜徉在熱鬧的街道上。她看著笑臉迎人的城民在四周來來往往，聽著街邊的小販們不住的吆喝聲，感覺愜意之至。

　　她剛一恍神，馬卻停止了前行。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小夥計牽住了馬的韁繩，正沖著她親切地笑，「小姐，您是遠道而來的吧？需要住店嗎？小店有上好的房間，乾淨舒適，最適合旅途休憩。」

　　真會做生意！胭脂暗想，抬頭一看，「悅來客棧」四個字龍飛鳳舞地嵌在牌匾上，朝裡一望，客棧內桌椅擺放有序，整潔宜人。也許是因為正值除舊迎新的光景，客棧生意很淡，只稀稀疏疏地坐著幾個人。

　　見她沒有什麼表情，亦沒有什麼動作，小夥計有點兒納悶兒。依他數年招呼客人的經驗，面前這位小姐十有八九是從外地來，肯定需要住店。以往的客人，只要他一開口，一定馬到成功，她似乎和一般客人不一樣。新春之際，店內生意不好，想到這裡，他臉上笑容更盛，展開三寸不爛之舌，道：「小姐旅途勞累，不妨先進店歇個腳，飲些茶水，再決定是否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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