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一二六


  「師傅,師傅……」然而哭得哽聲哽氣的駱垂綺如同孩子一般,只剩下這一聲喚了。

  哭了半晌,杜遷才輕輕拍著她的背,替她把眼淚擦乾,見她似乎平靜下來了,才嚴肅地問:「綺兒,走到如今這一步,為師有一句要緊話想問你。當死亡擺在面前的時候,綺兒,你對於他,還存著什麼念想?是怨?是悔?亦只剩下情愛?」

  駱垂綺吸了吸鼻子,淚又滑下來,「師傅,我是真怨他,是真恨他,然而也是真愛他……他活著,我滿心怨悒,然而他死了,我卻也生不如死。但凡他能活著,我甚至不悔曾經吃過的苦!……師傅,但凡你能救他,我求您千萬救他!師傅!」

  杜遷瞅了她一眼,長歎一口氣,「怎麼就是像極了你的爹娘!簡直一副德行!……不過是尋常烈毒,藥性猛烈傷身是免不了,但在宣針的眼裡,還不算什麼致命之毒。你放心吧。」

  「師傅!真的?他,他真的……」駱垂綺震驚莫名,那眼神,似是由死到生,迸出晶亮的光澤。

  「傻孩子!好好照顧他幾日吧,也著實有些兇險。采的是挖肉灌藥,再強健的身體,也需好好將養。」

  藥性猛烈,再加上失血過多,孫永航恁是昏迷了近半個月,杜遷不甚放心駱垂綺一個人待在異地,也便陪著住下,自然神醫宣針也被留下,到了二月二十三,宣針在診了脈後,終於噓出了口氣,「嗯,總算是跨過鬼門關了。」

  駱垂綺一怔,望著孫永航慘白的臉頰,那鬢間翻出幾絲白髮,幽幽地問:「他已經無險了?」

  「嗯,最遲明日一定就能醒過來了。」

  孫永航的燒還未退,那像是一場迷夢的情境中,他總感到駱垂綺的手就擱在他的頰上,輕輕潤過燥意。他想抓著那手,卻始終都夠不到,手臂上似是壓了千鈞重力。他感覺到駱垂綺在邊上哭,然而目之所視,卻俱是一片血紅的霧,駱垂綺的身影在那重重血霧背後,看不見,但他卻無比確信,她在。

  她在哭什麼呢?她為什麼哭?自己總是惹她哭的,難道這一次依然是自己麼?如果自己死了,她會不會好受點?

  但凡你杵在那兒,她是會輕展笑顏,還是會愁眉深鎖?是啊,他何嘗帶給她過快樂?

  耳邊似傳來雲雀的鳴叫,他感到眼皮驀然輕了,微微使力,已然睜開了眼,紅霧迅速散去,出現了暗色的窗板,灰白的帳,一名小兵正給他的藥吹著涼,口中兀自喃喃:「怎麼偏偏好起來了就要走了呢?真是的,還是不是夫妻啊!」

  孫永航聽了微怔,繼而閃過一抹驚喜,駱垂綺在,駱垂綺真的在!他掙扎著想坐起身,但勉強撐了頭,卻已用盡了力氣。

  小兵嚇了一跳,手中的藥碗也差點拿不穩,「大,大將軍,您,您醒了?」

  「告訴我,她在哪兒?」孫永航盡力吐出這幾詞來,頭上的汗亦跟著湧了。

  然小兵卻根本未曾聽清這微弱的話,只驚喜于大將軍的蘇醒,開懷地笑道:「啊!真是老天有眼!大將軍,您可醒啦!我們都擔心死啦……」

  「告訴我,她在哪兒!」孫永航閉著眼努力喊了出來,好歹這回小兵是聽清了,連忙道:「大將軍是問夫人麼?哦,她剛在半個時辰前回天都了。」

  半個時辰?那還來得及!孫永航不知哪兒生出一股力,竟奮力掙著起了身,也不披件外衫便跌跌撞撞地往外沖。小兵嚇得呆掉了,待想起來追去,卻只遙遙望見孫永航的身影奮力爬上馬背,趴在馬背上直往南邊追去。

  曆名駕著馬車,回程倒不急,於是走得也小心,趕了一陣,忽聽見後頭有快馬聲。曆名將車往邊上趕,以作避讓,同時亦回過身去看,這一看便是驚得手中的馬繩也掉了。「航,航少爺……」

  坐在車內的駱垂綺一震,待要掀簾子去看,卻見馬車上已跌進一個人來,孫永航,竟外衫也不披一件,就這麼裸著傷口繃帶追來了。

  先是驚,繼而是怒,惹得駱垂綺恨恨地瞪著他:「你,你這麼做算什麼!」

  然而才說得一句,整個人已被孫永航摟到懷裡,駱垂綺待要掙扎,卻發覺身後的人悶鈍地咳了聲,嗆在肩頭幾口血。駱垂綺一呆,急忙又想回過身看他,然而手心所觸,一片溫熱黏膩,她心中一驚,抽回手看,竟全都血。

  「永航……你!」

  孫永航喘著氣單手捂著她的嘴,只是緊緊抱著她,半絲不肯放手,「垂綺,你聽我說……」

  「孫永航!你放手!曆名!快回蒼壁!」駱垂綺又急又氣,回身就想說孫永航,卻又教他阻住。

  渾身的熱度使得他未曾全然清醒,只當駱垂綺又要遠遠離開他,他只能抓住最後的機會。「垂綺,你聽我說……垂綺,我過得很苦……我知道你也很苦,為什麼……咳咳,為什麼我們總是那麼苦?垂綺,我自始至終都未嘗想過要犧牲你……我寧可拿著我的命去換你,你要明白我!你應該明白我的……垂綺,那段日子,有段日子,我迷惘過,我對不起你,也無法面對你,更不敢面對你,我甚至自暴自棄過……然而,咳咳咳,我舍不下你,你是我的心啊,我舍不下……即便預料到一切後果,我依然決定這麼走下來了,我想,我想我現在能夠保護你了……可是,為什麼,我們無法回到過去了呢?為什麼我們的心一樣,你卻無法再因為我快樂了呢?」

  駱垂綺漸漸不再掙扎,那似混沌似清醒的話,如同軟綿綿的蠶絲,他吐著,捆綁的是兩個人,兩顆心。

  「垂綺,永勳說,但凡我站在你面前,你是會輕展笑顏,還是會愁眉深鎖?我不想承認,咳咳咳,真的,真的不想承認……我們都放下不好麼?把以前的種種都放下,好不好?垂綺,好不好?能不能重新來過?垂綺……」他忽然扳轉了駱垂綺淚眼婆娑的臉,捧著,癡癡迷迷地道,「垂綺,你為何不能笑一笑?真的不能放下麼……」他問著,問得如此絕望,眼淚亦跟著滑了下來,與她的匯成一流,滴在各自的手背上,「垂綺,我想要你快樂的,我真的那麼想的!可是,如果你要離開……」他哽著聲,「垂綺,我守在這裡,我會永遠守在這裡,不求你原諒我了……只希望你能開心地回望我一眼,我守在這裡……」他說著,忽然嗆出一大口血,渾身都抽搐了下,手腳僵直。

  駱垂綺盯著那處血水不斷外湧的傷口,只能手忙腳亂地以手緊緊捂住,哭著大喊:「曆名!快回蒼壁!快回蒼壁!他出血了!出血了……」

  曆名把馬車駕得飛快,駱垂綺反手抱著他,一手緊緊捂住他的傷口,一手輕輕撫著他臉頰,「永航,永航……我會回望你的!會的!你別,你別……」

  那淚如同傷口的血水,未曾停歇片刻。

  曆名聽得心膽俱裂,拚命給馬加鞭子,一邊加鞭子,一邊拿袖子擦著眼淚,終於在就快轉入城裡的時候,前面馳來了兩騎。曆名遙遙望見,不由驚喜得笑著大哭:「神醫!神醫大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