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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柔姬當下也轉了心思,下得車來,只瞧見車後一群孩子捂著嘴,一溜煙跑了,邊跑還邊唱著剛那首歌謠,柔姬也再沒心思理,只急著自己爹爹的事,徑入相府。

  才不過月余,柔姬便明顯感覺出些不同來,這相府大院,別樣的多了些以往不曾有過的傷感及冷清,恍恍然,令人不安。

  花依舊是三月裡的花,樹依舊是三月裡的樹,幼時與現在,不過是樹杆子粗了些,不過是葉子密了些,那邊的秋千架還在,這邊的數魚石還在,那麼,是什麼不一樣了呢?

  柔姬邊走邊皺著眉分神想著,然而這一切思緒俱在見著母親手中正整理著的包裹時拋卻。她眼尖地望見包裹中有幾件母親平日穿戴的衣衫,不禁搶上前:「爹!娘!不是說外調麼?娘怎麼您也要走?」

  相夫人一見著她就想流淚,在覺著丈夫扯著她的後襦,她才強自忍住,輕輕替女兒攏好發,扶正了髻,「自己也都是當娘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慌張!荻兒近來還好吧?」

  柔姬望著母親的笑,心裡覺得酸酸楚楚的,像要哭出來似的,「好!他打小身子骨好!只是不愛說話,沉默慣了,也就隨他了。」

  「哎,這孩子就是乖巧得令人心疼!太過聰明,但三歲看到老哇,這孩子將來只怕有什麼苦處全往心裡藏,你這娘親可得細心著些!」

  「嗯。」柔姬拭了拭淚痕,點頭應下,「娘,爹,怎麼忽然就派你去做監察禦史呢?您年紀也大了,娘身子又不好,要不這樣,我去跟永航說,讓他……」

  柔姬還沒說完,就叫相夫人截了去:「你還提那個孫永航,還不都是因為……」

  相淵立時將妻子往身後一拉,賠笑著對女兒道:「永航還有更要緊的事等著他去辦呢!左右不過去些日子,你娘正好是想去外面看看,就跟著我過去了……柔姬啊!你也長這麼大了,爹爹有些話,想跟你說啊!」相淵忍不住撫了撫女兒的鬢髮,那神色雖在笑著,然眼神卻透出訴不盡的酸楚來,「孩子,你打小是爹娘捧在手心裡嬌養著長大的,心不壞,就是脾性兒多少倔氣些,這爹娘一走哇,可就你一人了,荻兒還小,你,你可要……」相淵忍不住抿住了唇,沉了沉氣,才繼續道,「你嫁去了孫家,已是人家的媳婦,這人世複雜啊,你可要記得一個忍字,凡事想得開些,別去計較,啊?」

  柔姬早已泣不成聲,只是一陣抽噎著點頭。

  「唉,養女兒這般大,卻還是小性兒。可真讓你去別家成長,爹爹實在有些心疼!」相淵話到後來,也實在忍不住,只將女兒一把抱在懷裡,輕拍著她的背,「好好過日子,好好守著荻兒過日子,啊?……別記掛你爹娘,咱們沒事!沒事……」

  「爹……」

  一時,這一家三口俱抱成一團涕泣不已。

  晚間,相淵在屋裡踱著步子一圈圈地繞著屋子走,當燭蠟熔至小半截的時候,他終於站定了身子,朝著闃暗的窗外怔怔出了會兒神,便揚聲叫喚下人:「來人!備車!我要去趟政務房!」

  一旁打點著行裝的妻子瞅著他,不解地問:「這麼晚了,去政務房幹什麼?落了東西麼?」

  相淵看她一眼,抿著唇,直到下人進屋回說已備下車馬,才開口吐了一句:「去求求人家高抬貴手。」

  一連一月,孫永航一直待在政務房裡,抗匈政策可以說幾乎全是他在負責監督,由馬匹求購至戶部糧草軍餉,再至府兵制的施行狀況,同時還兼邊防防務,以及信王一案所牽涉的一干官員的妥善處置派任,儼然身領尚書令一職。

  是晚,孫永航亦是忙得無法再回府去休息,一封關於府兵制施行擇要的奏本正在一豆燈火下漸漸成文。

  當相淵跨入屋內時,正瞧見孫永航熬夜寫著奏摺。一時間相淵不禁重新審視這個女婿:孫永航,年紀輕輕便才華橫溢,在大家族裡歷練出來的幹練,或許經歷平定叛亂一役,孫老爺子病逝一事,或許還得加上自己的這一段逼嫁,眼前的孫永航已由年少的意氣風發被磨礪出藏而不露的鋒刃,那是一柄太過斂藏的精鋼寶劍!

  相淵低垂了眉目,想了一陣,才抬起頭來,輕輕一咳。

  孫永航回過頭,一見是他,也便立時起身一揖,「岳父大人。」

  相淵頗帶著複雜地看他,最後才勉強自嘲一笑:「也難為你,時至今日還能喚老夫一聲『岳父大人』。」

  孫永航沉默地望著他,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

  最後仍是相淵開口:「永航,當初之事,我雖有強逼之心,然事到最後,卻也是騎虎難下,不得不為……縱然我相家百般算計你,然朝廷時局,風雲四變,亦如……亦如如今之我。這些都屬於朝廷裡的事兒,柔姬她不懂!她只是愛慕你,才一心想要嫁你,當初那一切事端,也是我這個溺愛女兒的父親所設的局,這一切,真與她無干,你……」相淵說到後來,不由緊趕上兩步,重重地抓住了孫永航的手,「你,就當我這個老人求你……」他枯瘦的身子幾乎就要向孫永航跪了下去。

  一把扶住相淵,孫永航抿著唇不語,久久,才呼出一口氣道:「時至今日,許多話也便可以攤上桌面來講。當初情形,我確確實實被逼而娶,所為何由,彼此都心知肚明。說我孫永航卑鄙也好,無情也好,刻薄也好,我都身受,卻也無所怨言,也不言悔,也不妄自菲薄。然而,娶了便是娶了,無從悔恨,更是責任,柔姬我會有所安排……這一生……我心裡只存了一個人,但對於令嬡,我即便給不了她所求,也當盡力供她衣食無憂。荻兒是我的骨血,從他出生那一刻起,便是我孫永航心頭上又疼又喜的存在了。您可放心!只是,有些經歷,有些教訓,需要一生作酬償,我是……柔姬亦是。我放不下心中所想,更無從與柔姬共度一生,唯一能允諾您的,便是妥善安置她,若她有心,我絕不束她自由!」

  「好,好,好……」相淵抹著自己的老淚,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是他最大的奢求,作為父親,他亦只能做到這個份上,再往後,亦只能看柔姬自己的造化了。

  第二十八章 蒹葭蒼蒼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於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聞諺與匈奴之戰算是膠著上了,各有勝敗,然而情勢卻是愈發明朗,強弱立現。

  這一戰在所難免,因此,作為戰備,孫永航針對《市馬令》,更進一步提出了與突利買馬的計策。歷來,突利盛產好馬,而同時,突利又相當貪財,一直渴慕著中原的珠玉珍寶,王室中又頗有些與匈奴交惡之人。

  此時的朝野結構幾乎已是主戰的天下,各方政令皆為備戰,各方官員也皆為備戰出謀劃策,孫永航這一計劃的提出,幾位朝臣議了兩天,便將這計劃再往前推了一步:先由私商購進寶馬,再轉至官商,並以此為緒,試探突利對匈奴的態度,爭取結盟,共擋匈奴。

  時間緊迫,幾乎是朝臣才議定,女皇立即頒詔施行,一些行商半是為國半是為利,也紛紛請願出塞購馬。

  戰備算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孫永航手頭上的事也暫且告一段落。他跨出禁宮大門,深深吸了口氣,便立時往府中趕,他答應菁兒的約,已過了半天了,不知道小傢伙會不會賭氣,做些什麼哄哄他呢?

  孫永航琢磨了一陣。繼而笑了,彈了彈手指,便吩咐車夫道:「先去城西壘石弄。」上回見菁兒那麼喜歡舞刀弄棒的,就托曾跟著自己打過仗的校尉房辛做了套小盔甲。

  拿了小盔甲,又路過「及烏齋」,忍不住又買了肉桂穀前餅以及灑著杏仁末的桃米餅,一路回到府中,便急入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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