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此話一出,眾臣更不敢開口了,這死寂的朝堂之上,依然只有端王與孟物華二人的聲音,空蕩蕩地迴響著,盤旋在眾臣驚駭的神情裡,盤旋在女皇審視的眼神裡。

  這一靜,就靜了五天,朝局愈發緊張,似一張已將弦崩至極限的弓,隨時都可能崩斷。天都上空的雲似也應了這濃得化不開的緊張似的,烏壓壓一片,陰冷冷的風肆虐,已掀了好幾戶人家的屋頂。雪全凍住了,只壓得屋樑「咯咯咯」地響。破五後的鬧市似也比往年冷清得多了,寥寥幾撥人,小商小販連吆喝都有氣沒力的,整個天都都似在屏著氣等待著什麼,令人緊張又不安。

  這一日的午朝,女皇一怒,拂袖而去。眾臣一時都慌了神,卻都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一個個遞條陳想與女皇單獨稟明。

  這一回,是和是戰,總算出了點聲音了。這朝堂也終於熱鬧起來,繼而火爆起來,主戰主和,盡在朝堂上爭執,幾次甚至於要大打出手。大雪終於下了,籠得天都更為陰寒。

  正月十五,雪霽,聞諺傳來了捷報。這倒是把原先緊張的氣氛沖淡了許多,上元的花燈元宵也終於火熱起來,鬧鬧騰騰地渲沸了整個天都。

  紅塵有夢,白雲寂冷。相較于百姓街巷裡的熱鬧,瀛州一處山寺卻顯得太過冷清。深夜,只剩冷冷的殘照,一網星辰,大亮中天。夜風裹卷枝頭的冰雪,凜冽似砭骨之針。

  游龍走鳳的遒枝疏影裡,一道身影仰望著星空,繼而將目光投注於西陲的一顆星宿,其芒微弱,隱約似有赤氣相籠,而又有一微紅亮星相伴其側。那身影微吟,眉尖長蹙,繼而緊了緊身上的裘襖,折回屋中。屋中一豆燈火,總顯晦冷,但因燃著一盆石炭,倒也挨得過去。那人往炭盆前暖了暖手,繼而研磨,疾書。

  月底,在女皇意態不明的情勢下,朝局一片混沌不明,朝臣自然更顯得莫衷所是,此時不但是端王摸不清情況,就連信王、相淵等老於政事的重臣都分不清辨不明了。

  時近二月,山川一晴,然而卻是又冷又燥,這雪不化,便凍得更為結實。然畢竟是春了,回影苑裡,倒是頗有些嫩芽,堅定地鑽出冰雪,冒出些許嫩色,點綴人的眼睛。

  菁兒仍與荻兒玩著十五那日孫永航帶給他們的一對八哥,一直想著怎麼逗它們說話。溶月只囑了青鴛看著,別叫鳥兒啄傷了人,自己便給項成剛縫製件春褂子。

  駱垂綺坐在窗臺下,剛回好了一封信,就見曆名手拿著一封書函進園來,「少夫人,這是瀛州來的,說是杜先生的。」

  駱垂綺驀然抬起頭,快手接過信,拆了封泥便展開細看,那兩痕黛色自見信始,便再沒舒展。溶月一聽見「杜先生」這三個字,也不由停了手中的活兒,趕過來瞧。

  「是誰送來的?」

  曆名皺了皺眉,「很奇怪,那人居然是『季幽商行』的掌櫃。」

  溶月也奇怪,什麼時候杜先生居然與商家結交上了呢?正這奇怪,見駱垂綺已微抬起臉,將信捏在手心,「小姐,先生說了什麼麼?」

  駱垂綺神色複雜地朝溶月看了眼,目光凝重,沉默了許久才晦澀地吐出兩個字,「兵危。」

  「啊?兵危?」曆名久在孫永航跟前,多少也聽過一些,「是瀛州?」

  駱垂綺似是這才注意到曆名,目光中滲透了許多不知名的情緒,「不是。是北防。」

  「匈奴兵!」溶月低叫了一聲,才想說什麼,忽然見駱垂綺已然急轉回去,將原先打算交給孟物華的信又拆了重寫。

  然而沒寫幾行,筆尖又止,又將紙給揉了。駱垂綺翻來覆去地思索了幾遍,才終於決斷道:「曆名,你去把這信給他看。」

  曆名微愕,繼而驚喜,「少夫人!」

  但駱垂綺又繼續沉著臉色道:「告訴他,從今往後,我與他各自為政,兩不相欠!」

  「少夫人……」曆名待要說什麼,卻見駱垂綺已搶在前面另外吩咐溶月,「準備一下,咱們明日上東昶寺。」

  禁宮的南書房是一處向陽的地兒,樟柏軒朗,不廢日光。冬春二季,女皇便格外鍾愛此處。望著並未消融的冰雪,女皇撥著茶盞,一圈一圈地晃,似乎一直未曾注意過早已說完了對策,只待自己作出決斷的臣子。良久,女皇終於回過頭來,低低歎了聲,「這春,到底要何時才會降臨大地呢?」

  「地氣暖,天候轉,陽氣升,條件俱備,春自然降臨。」

  「條件俱備?」女皇似是始終籠著眉,總覺這個決斷過於難下,「這裡可牽連著那麼多人!」

  「皇上聖心早有定論,然為何遲遲不肯付諸實行呢?」

  女皇苦笑,正欲答話,效遠已捧了盞湯藥進來。濃重的藥味蓋過了薰香與書香,混成了股極苦的味道,彌漫在女皇的笑裡。「朕老了……征戰了大半輩子,兄弟姐妹也剩得不多……就只這幾個……只想著,朕這往後的小半截日子裡,他們都能陪著朕!」那一瞬間,女皇的聲音就仿佛漚黴了的萱草,聽得見枯駁的心音。

  孫永航抬起頭,緩緩卻堅定地迎上女皇的視線,「皇上,您一定更希望這往後的歲月裡,您為之征戰了大半輩子的碧落國能陪著您,一座山川也不缺,一塊領地也不少。」

  女皇抿緊了唇,默了會兒,才道:「你的意思朕相當清楚!對匈奴,和便是亡國。而戰,則必須傾盡國力,不得有任何後顧之憂,這些,朕都明白……」

  女皇正猶豫,一名內監碎跑著進來稟報,「啟稟皇上,巫策天正卿巫釋求見。」

  「巫策天?」女皇瞅了眼孫永航,揮了揮手,「宣。」

  由著內侍引領,一名黑袍曳地的瘦削女子立定在書房內,也不聲不響,行了大禮之後,那冷冷的眼珠子便直視女皇,不帶著一星兒溫度的聲音寂靜地響起:「吾主陛下,天盤星象,熒惑入守北落師門,其赤氣出,舍軍門,星微芒。臣占之,當有兵鋒大起,士卒大行,伏屍流血,害當三年。」

  女皇立時就變了臉色,拂袖站起,便在案前來回踱著步子,一圈圈,似要將此處木板踏破似的。良久,才聽見她澀澀地吐出一句:「星象可還昭示了什麼?」

  巫釋似用冰玉雕成的眼眸連轉都未轉,「參欲動,虎移足,五車漸明,天關聚芒,當有戰事起。」

  女皇停下步子,朝巫釋銳利地刺過去一眼,「你是說,碧落當以戰應敵。」

  巫釋籠在黑袍下的瘦削的身子微彎,「臣只呈報天象所昭,不幹政事。臣請告退。」

  孫永航抬眸,女皇已然斂盡方才愁鬱,面上只現一片冷芒,如破冰之錐,亦帶上了雷霆萬鈞之決斷。

  由禁宮出來,只消略微抬頭,便能望見皓首銀裝的器山,在日光下愈發白潔不可侵辱。孫永航望著,不由從心底裡升起一股淩厲之氣來。他緩慢而深長地吸了口氣,像是為了這一戰預存了底氣,背水一戰,已然退無可退。

  不但是他,亦是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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