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柔姬未嘗不敏感,然而這總總加起來仍敵不過孫永航始終未來的這股子失落與茫然,竟讓她站定在府門口,不知該往何處去了。

  有些恍恍惚惚地到了相府,相淵一見只柔姬自個兒回來,心就往下沉了一沉,也沒多少言語,只把女兒迎入內堂坐了,又喚來春陽,將昨兒晚上女皇到孫家的經過一一細問了遍,神色便沒再展開。

  相夫人只一味心疼自己女兒消瘦了,見丈夫皺著個眉,不由也抱怨:「女婿沒來也就罷了,女兒難得回來一趟,你怎麼這會兒仍擺著個臭臉!」

  相淵回神,看了眼妻子,又瞅瞅柔姬,心裡一轉,便連忙強露了個笑臉,「呵呵呵呵!想著朝政上的事呢!一時想蒙了,哎呀,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這也老長時候了吧?怎麼都不見常回來走走呢!上回一聽說你犯了咳嗽,你娘可是把藥鋪都給翻了個底朝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也半句未曾提到孫永航。

  柔姬心中只覺得奇怪,也不應相淵的話,只是問:「爹爹,這些天不是年假麼?怎麼還要想朝政上的事呢?」

  「嗯?啊,哈哈,爹爹當了一輩子的兵部尚書啦!最近又有匈奴壓境,總得想好法子呀!」相淵拍拍她,然而一拍之下即感覺到女兒明顯有些細瘦下去的肩,臉上又是一沉,卻迅速掩了。

  「……他,是不是也在忙這些事呢?」柔姬忍不住問。

  相淵丟了個眼色給妻子,相夫人立刻笑著刮柔姬的臉,「哈哈,好容易到了娘家,怎麼也該想想自己的爹娘吧!整天把丈夫掛在嘴邊,也不怕羞!」

  柔姬這才露了個微帶羞澀的笑,與母親聊起家常來。一旁的相淵也在心口微微歎了口氣。

  一連幾日,回影苑裡算是絡繹不絕,院門口原先積著的厚厚的白雪也早不見蹤影。起先溶月還陪著坐一會兒,到了後來,一日裡要來個幾撥人,吵得菁兒都沒法玩兒了。溶月知駱垂綺素日脾性,便叫了青鴛擺出潑辣的架子,但凡是來趨炎拍馬的,一概不准進。

  這麼鬧騰了幾日,溶月卻也漸漸覺出駱垂綺的不對勁來,那冷冷淡淡的神情似是融了不太尋常的譏誚進去,小姐以往並非這樣的!這一日,待駱垂綺交代曆名去送幾封信給端王及孟物華後,溶月抽了個空就問了,「小姐,溶月覺著,你近日不太對。」

  「嗯?」駱垂綺一側眉,繼而彎彎一笑,起身走至窗臺邊,那一角支起的窗架正露出一枝欹側傾近的盤曲老梅,梅苞朵朵,芬芳微沁,卻多少都帶著冰雪之氣,頗見冷冽。

  就是這種感覺了!溶月抿著唇,以往的小姐絕不是這般冷峭的,如同一汪寒潭。

  「是不是三十晚上那相家小姐跟你說了什麼!」溶月面帶怒氣,就知道那相柔姬找小姐談話沒安什麼好心!

  「說了什麼……唔,」駱垂綺一手攀著枝端,指甲撥弄著上頭的萼瓣,「是說了點什麼,說得有理!」

  「小姐……」

  「溶月,」她背過身子,使人瞧不見她的神情,「我百般委曲承歡,何苦呢?他們都薄待我,我為什麼不去恨呢?以德報怨?不,我不想做聖人。既是凡人,那恨,又有何不可?」

  微淺的笑意藉著梅花的清新之氣傳來,溶月聽得直覺心窩裡發苦。「小姐……」

  「溶月,我如今很暢快!不用想那麼多,只消做就是了!」她突然回過身來,滿目都是一種悲愴卻異常淩厲的眼神。這樣的神色,如何算得暢快?

  「你不知道,功利是這世上最好的誘餌,渴慕一如端王妃,貪婪一如孟物華,爭奪一如端王、信王,只要稍加撥動,使之原本的平衡不再……」駱垂綺蹙著眉說著,她的目中一片冷然,然而語氣卻是如此熱切,似是在說服溶月,卻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孟物華熟諳戶部,必能協助端王穩穩地控制住戶部。眼下,又即將派遊擊將軍聞諺出征,這糧草便是可以安心。待得這一場仗勝了。這朝局也是時候變了。」

  她甚至已規劃好了下一步、下下一步該怎麼走,怎麼搬倒相家,怎麼搬倒信王,甚至,怎麼報復孫家!

  溶月望著她,久久才回了一句,「小姐,你真的暢快麼?」

  駱垂綺一震,繼而強笑起來,「呵呵,報仇,是一件極能令人暢快的事。」然那笑容看在溶月的眼裡,就如同欹側的老梅枝般蜿蜒,每一道彎,便是一道傷,這笑容,傷痕累累。

  孫永航在書堆裡整整埋了五天五夜,終於理出一張名單,由邊關守將至知州知府,由六部員外郎至尚書,最後這一弧線劃至信王。

  孫永航拿著紙頁湊至燈火前,那火苗慢慢將之吞噬,一個個名字在燭焰裡卷起,成灰。

  見紙頁俱成灰燼,他才從案上一角拿起一本奏表揣在懷中,大步踏出房門。屋外已是深夜,雪霽風停,滿天星斗都壓在頭頂似的,閃閃爍爍,暗夜裡,還幽幽捎來一股幽香,冷冽的幽香,令人心脾頓時為之一振,然而待深吸幾口,卻又覺得心肺間有些冷痛,忍不住想要咳嗽。

  孫永航咳了聲,便就著宮燈往禁宮裡走,若如他所料,他們的年假就該在今日夜結束了!

  大年初六,離年假還有四日,但所有的在朝官員卻都接到了通令――即刻入宮議事。於是,拜完年的,沒拜完年的,回鄉探親的,都十萬火急地趕回天都,準備初七日的午朝。

  信王、端王、相淵自是心中有數的,然而卻怎麼也猜不透女皇到底要做些什麼。這會兒的朝會,想是和與匈政策有關,只是,是戰?亦是和呢?

  初七這日的午朝,女皇拋下了一個是戰是和的議題,便不再發過一言。整一場朝會下來,也只剩下了端王與孟物華兩個人的聲音:戰!

  然而終至朝會結束,女皇依舊沒說一個字,這使得眾臣都摸不著邊了。初七這整一日,天都便都籠在這陰不陰雪不雪的氣氛裡,只覺得冷得令人汗毛直豎,連打幾個寒噤都止不住。

  初八,毫無預警的,女皇調派遊擊將軍聞諺增援支口,並許其臨事專閫之權。「戰」與「和」之議似無定論卻又似有定論,然而女皇又緊接著拋出另一個議題,是大戰,還是小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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