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九七


  孫永航回以溫溫的一笑,繼而似是想起什麼,忽道:「嵐袖,明日能來我府上麼?」

  「嗯?」嵐袖迎上孫永航的目光,「孫大人,你可真……算了,反正已經當了多日的靶子,也不差這最後幾靶了。」眼見孫永航有些澀然歉疚的神色,嵐袖飲了口酒,歎道,「您對於駱夫人護得可真周全!」

  「周全麼?」孫永航的笑意漸漸滲出苦味來,只見他怔怔地望著爐中青藍的火苗子,似是自言自語般呢喃,「其實,一直是她將我護得相當周全,而我,卻一再地犧牲著她。」

  嵐袖沉默地飲了盅酒,想了許久才問出一句:「你可曾想過,你現在這般,或許並非只是心中愛她,而是愧疚……」

  然而乍聞這一句的孫永航卻是有些釋然地笑了,他放下了酒盅,一手支頤,面容上微微泛開的笑意有抹不屬於男子的柔情蜜意來,那是……相當幸福的感覺。「我很確定,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贖罪,而是為了,想要護住她,護住我自己的這顆心。」他輕輕地說著,「嵐袖,你知道麼?一開始,我也想過,是否因為我太過對不起她,所以才如此痛苦,如此想要為她做些什麼……然而,那一段睡在瓦上徹夜不眠的日子,卻讓我似脫胎換骨般,對自己、對爹娘、對孫家有了全新的看法……那時候,我是真的悔了……我曾經對她說過:人間無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當時說的時候,興許只是脫口而出吧,但後來想,卻是真真切切地這麼想。這之前的孫永航,為功、為名、為傳世,這之後,是為她!痛定之後,人大概就會思索這痛的來源吧……總之,我在那時候想通了,在……垂綺求我救菁兒的時候……」他說到這裡,忽然皺緊眉,臉色變得煞白煞白的,仿似回溯的記憶遇到了最痛最痛的一段,手都微微發顫,「或許,開始不過是少年夫妻的柔情蜜意,然而今,對我來說,卻是真真切切的刻骨銘心……」

  嵐袖看著他靜靜地將一手把玩在手中的酒一氣飲下,抬手拭了拭頰邊猝不及防的淚,抿了抿唇,道:「天底下,如你這般癡的人只怕也少吧!就為這份癡,我也會助你到底了!看著吧!明日,我保管把相氏的嫉恨全招來,方便你為你的垂綺打造一個固若金湯的城池!」

  「多謝!」孫永航這麼說著,也起身極恭敬地一揖到底。

  嵐袖坦然受禮,「不過我也把話擺在前頭,真要惹出什麼事,你也得擔著!」

  「那是自然。」

  三房的正屋,滿綴了燈籠,綢花宮燈映著雪景,雖不過是一房內院,但已是頗為熱鬧。既是孫騏夫婦明令的家宴,駱垂綺自然不可不到場,她牽著菁兒,問安入座,便是於寫雲也挑不出半絲兒錯來。

  然而入座良久,卻仍不見孫永航回來。孫騏不由有些焦躁,厲聲問著曆名:「航兒呢?不是早說了讓他今晚早些回來麼!」

  曆名朝駱垂綺瞧了眼,低道:「航少爺……去了『柳清閣』,說是不一會兒就回來的……」

  「哼!」孫騏瞅了眼面色驟白的柔姬,猛一拍案桌,「不肖子!你!你去把他給我帶回來!」

  「是。」曆名應聲就要離開,孫騏見一語不發的柔姬,心中更有些發虛,連連作勢吼著,「這沒規矩的東西!叫孫家的臉往哪兒擱!」

  然正當曆名跨出正堂之際,孫永航已到了玄關處。「爹、娘,你們都在了啊?」

  孫騏一見兒子回來了,方才那怒斥全憋回了肚子裡,想裝著再罵幾句,卻在兒子深沉晦暗的眼神下僵住,然回頭看看柔姬,又覺得不好說話,只漲紅了人,咳了幾聲,唬弄過去。

  於寫雲忙出來打了圓場,「哎,都晚啦!快入座,就等你一個啦!」說著便要去拉兒子。

  孫永航微微一笑,眼神掃了圈眾人,在駱垂綺眼也不抬的略帶蒼白的臉上駐了駐,又隨即掙扎著轉開,「不忙!爹、娘,今兒我還帶了一人回來!此人琵琶極好……」說著,也不顧眾人臉色僵住,回身作了個請勢,明妝豔麗的嵐袖便抱著琵琶走入正堂。此時的孫騏夫婦已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一則早已懼于兒子的冷厲,那股子陰鬱,讓二人覺著兒子隱隱帶著些肅殺之氣。然而,對於柔姬,相家又得罪不起……

  正在兩人怔愣時,嵐袖已邁入正堂。頗為倨傲地一頷首,人便微躬了身站在中央,一雙明眸掠過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孫騏夫婦,再看到另一位錯愕中帶了嫉憤的女子時,嵐袖刻意輕蔑一笑,秀頦微昂,淡淡撇過。

  當下更把柔姬氣得銀牙緊咬,攥著方帕的手緊得打顫。她吸了口氣,站起身來,「這是什麼人?如此不諳禮數!孫府從不接待身份低賤的人。」

  嵐袖是風塵中翻滾過的人,又豈會懼於這幾句話,當下不用孫永航開口,就略帶藐視地掃了眼柔姬,輕笑道:「這位就是航二夫人吧?您的出閣可是全天都一則傳奇呢!呵呵,不過,據聞,您雖是傳奇,但再怎麼奇,似乎也沒輪到孫家的族長吧?即便按著順位來,您一個如夫人,人家正主兒都沒說話,您急著幹嘛呀?」嵐袖忽然一掩口,失笑道,「也對,一般看戲文,也都是那阿貓阿狗的小角兒先來上幾段的。」

  孫家畢竟是世代的書香門第,不用說駱氏了,就是相府裡,自相淵為官之後,何曾聽過這些市井間的對仗。嵐袖輕巧幾句話,不但說得柔姬恨極了卻無言以對,就是連孫永航也聽得大大地一怔。

  嵐袖趁著這眾人氣傻了的空,仔細打量了駱垂綺一番。

  駱垂綺回神,見這女子正在看她,不由回望了過去,嵐袖秀眸輕眨,微不可見地掠過一絲笑意。

  孫永航亦即刻冷靜下來,掩飾著微咳了聲,手一比,即請嵐袖在曆名新擺好的客座落座。既而道:「嵐袖姑娘是我特地請來助興的!既是慶生,可別說什麼掃興的話了!」語畢,示意嵐袖先撫上一曲。

  話擺到這兒,柔姬也只得恨恨地坐下,荻兒與菁兒根本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大口大口咬著香滑可口的肉桂穀前餅。

  既是慶生,嵐袖就先來了段《長生金命》,又連著彈了段《天保》,駱垂綺垂睫瞪著眼前案幾上的茶盞,太極翠螺;眼前的杯盤裡,肉桂穀前餅!他以為他在幹什麼?

  駱垂綺抬眼往堂中這位明秀豔的女子望去,那雖妖嬈卻微微透出端正的舉止,甚至並不因與他的關係近而有所逾矩。他在證明什麼?他用得著證明麼?

  嵐袖眼角瞥到駱垂綺緊抿著唇的神情,眉微微一挑,有些歎氣,手中的曲調忽就一變,《鳳凰涅磐》便錚錚而響。

  曲通心聲,駱垂綺本身又極精音律,如何聽不出這其中轉變!也正因聽出這支《鳳凰涅磐》,心神微散,卻是再也定不下神來。

  柔姬亦善樂,雖未曾悟出其中微妙,卻也由孫永航茫然若失的神色裡窺出端倪。當下心更是森森地發涼。待得一曲終了,她淺笑道:「素聞姐姐才學冠絕天都,且精通音律!當日西苑湖上一聞,便再不曾聽過天籟,不知姐姐今日能否一展長才,與這位琵琶妙手一決高下,也叫妹妹開開眼界?」

  此話一出,在座所有人都有些色變,溶月更是氣得臉色發青,只狠狠咬著唇才勉強壓下這口氣,不想造次。

  嵐袖也一皺眉,正欲發話,卻聽得孫永航已忍不住攔在前頭,「垂綺的技藝早已是公認的了,不必再試。若柔姬你有意,倒不妨與嵐袖切磋切磋。」

  「孫永航,你!」柔姬猛地站了起來,然而手卻顫著,無法說出整句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