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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孫永航,終於也變心了麼?那麼這一場,她究竟賭了些什麼呢?她究竟算什麼呢?不是不知道他的用心,不是不清楚他的回避,更不是不明白他時而溫柔背後的真意,然而,她即便知道,即便清楚,即便明白,也依舊願意守在那裡,守著回眸裡未及眼底的笑意,守著融不去冷意的噓寒問暖,守著……只要自己尚有一絲可堪利用之處,她一直守著,為著那點點明知虛假的溫柔,她仍願意守著。

  可是,為什麼會出來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她的守,究竟算什麼呢!孫永航,他如何能這樣待她!

  柔姬哭著,生平第一次,哭得如此無聲無息,卻又如此怨恨。春陽正持了荻兒第一次開口要的《千字文》回來,一見柔姬這般模樣,頓時嚇了一跳。

  柔姬伸手抹了把眼淚,然而淚卻太急,連抹了幾次才死命止住,她站起身,「春陽,咱們去拜會一下回影苑。」

  春陽一怔,有些回不過神來,正想說什麼,就見柔姬已率先走了出去,她抹了抹鼻尖的細汗,忙跟上前去。

  少了阿諛奉承的僕役,回影苑有著令人神往的清靜。八月底,桂子沁香,還未入苑,就已先飄了出來,幽幽淡淡的,濃翠欲滴的花木交相掩映。遠遠地,已聽得孩子們邊笑邊大聲念著:「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那朗朗明媚歡快的聲音,在碧枝桂香裡回蕩,像是穿柳燕子的尾,點開人心的舒適,一圈圈漾開,令人不忍打斷。

  柔姬腳步一頓,目中微閃過悲淒之色,旋即隱沒,那雙明媚的秀目裡,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烏溜溜,猶如鈍器的冷光。

  春陽喉間滾了一下,終究還是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跟著柔姬一步踏入回影苑。

  一時苑內眾人都朝這兩位不速之客看來。

  柔姬一掃眾人,微微一笑,斂衽一禮,「姐姐好,今兒可真熱鬧啊!」

  駱垂綺摸不著她的來意,也起身回了一禮,再叫過菁兒,讓他拜見二娘。菁兒有些不樂意,但總不敢違拗母親,當下就老老實實地磕了,然一轉個身,就拉著荻兒跑去玩花圃了。

  柔姬盯著被拉著跑遠的兒子看,那種歡快的神情,自己似乎有些時日沒見著了,本以為荻兒總是這般話少安靜,天性少歡,卻沒想,他居然也能笑得如此稚氣。呵,他們可還都記得她呢?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個人,似乎全忘卻了她了……

  駱垂綺朝她打量了眼,一直沒說話,心間涼涼的,在這八月天裡,異樣地生不出一絲暖意。溶月與青鴛各自就近地做著活計,警戒地盯著她二人看。

  那「入奉母儀,諸姑伯叔,猶子比兒,孔懷兄弟,同氣連枝」的念誦聲再度傳來。

  柔姬怔怔地聽了許久,才恍然回過神來似的一笑,笑意間滿是落寞,然而再看向她時,卻露出些鋒芒來,「姐姐近日安好?本早想來看姐姐的,但娘每日都來我這兒坐,聊些家長里短的,也就耽擱了,還請姐姐見諒。」

  駱垂綺唇角微挑起一笑,「妹妹辛苦,我實在慚愧。」

  柔姬眯著眼接下,隨即轉開眸光,四下裡打量這方清靜的園子,視線四掃,忽然在溶月手中的一件灰色長袍處駐下,繼而一轉,「聽說三叔叔來過幾次?」

  溶月一聽,臉上頓時有些氣憤,這什麼口氣!然而待要出聲,駱垂綺卻早一步開了口,「勞妹妹操心,自家兄弟走門,請安問好,倒沒想怎麼讓大家惦記了。」

  柔姬仰面吸了口氣,強制壓下心頭一股怨意,就是這股冷淡又嫺靜的味道,她嫉妒,真嫉妒!明明是她的話柄,卻輕易改弦更張,「姐姐說的倒也是啊!只是總也要避嫌才是。呵,不過呀,府裡他們兄弟幾個也真像,都太過輕率了……永航也是。」

  駱垂綺看了她一眼,原來這才是正題。

  「姐姐,你知道麼?永航最近一直留戀勾欄,和那個什麼嵐袖……」柔姬住了嘴,極力掩住那語氣中的酸澀不平。

  駱垂綺淡垂了眼角,乍聽時的怔忡,她掩飾了,然而卻又有些不信,永航……不是這樣的人。然而才興起這個念頭,她又壓下。

  兩人各懷心事,這麼怔了許久,柔姬看著駱垂綺淡然中的明秀,忽然淒聲低問了一句,「是不是,我也如這個女子般,從來不在你的眼底?」

  駱垂綺一怔,執著繡針的手僵了下。她不曾在意相柔姬麼?怎麼會?如若是,那她如此辛苦是為誰?她恨的不就是相柔姬麼?

  她,到底恨的是誰?自始至終,到底是誰?為何這個忽然清晰的答案讓她有些畏怯?

  這麼隔了段時日,轉眼已過了冬至,許是那日駱垂綺未嘗在意的神情,抑或是久鬱的酸澀,抑或是這一回的孫永航連陪同祭祖都不曾的怨憤,柔姬向孫騏夫婦開了口,大辦荻兒的生日,就在十一月廿七,就在這個巧得令人詛咒的日子!不在相府,不在秋芙院,卻要將三房裡的所有人都招齊了!

  當駱垂綺接到下人送來的信後,心中微微泛苦,十一月廿七呵,她這一生,到底過了幾個生日呢?

  小寒這天,天都已迎來了第二場雪,密密地下了一整夜,依舊不見停下。十一月廿六那天,孫永航自朝房回來,更是連回家的念頭也沒有,徑直入了「柳清閣」,紅泥小火爐,醇酒新燙,淺酌聽曲。

  嵐袖替他斟了盅酒,絨白的錦裘裹著一團笑容,「孫大人,媽媽一直在擔心,『柳清閣』只怕不保啊!」

  孫永航持酒的手一頓,繼而一笑,「有世子這麼尊佛在,相家怎麼敢動?」

  嵐袖皺皺鼻子,「但您這麼把我往火坑裡推,未免也太不夠義氣吧!您可不知道,相府裡已經捎來了兩封信了。」

  「哦?」孫永航目中一片了然,卻仍是意思意思地問了聲。

  嵐袖歎了口氣,「您這樣,不怕有人誤會麼?」

  這一句話落,孫永航是再作不得瀟灑,將酒盅把玩著的手僵了片刻,終於歎著氣放下,「我說不出……」希望她信他,卻又希望她在意。

  嵐袖瞥了他一眼,「哼!堂堂大男人也有這種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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