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八一


  他以手掬水,洗了把臉,涼涼的水珠順著頰面滑下,他緩緩睜開眼,眸光深邃,他明白,信王的底線在哪裡,至於相淵……他的那位老丈人,太相信自己手中的權勢。

  他們不該逼他,逼得他認清了自己的目標,逼得他認清了這個官場,逼得他認清了爺爺當年的話,更逼得他認清了他能為自己想要的犧牲多少!若有一天,為了垂綺,他連整個孫家都能拋下,那這天底下,還有誰是不能為他所利用、所犧牲的?與相家的聯姻嗎?

  他冷冷地一笑。

  五月十六,孫永航起程返都,臨出福定,知州劉長晏欲言又止,訥了半晌。孫永航只作不見,輕言兩語便告辭出發。

  這一路,三四日未雨,這一出了烏州地界,天便愈顯躁熱,連馬兒亦不堪滾滾熱浪,人自然更不用說。走一陣,歇一陣,至一處茶棚,便要上幾碗涼茶。

  隨從的兵勇見茶棚邊上有一眼井,便什麼也顧不得地提水就往身上澆。孫永航見天氣實在炎熱,而這幾個也一直騎馬走在大日頭底下,比不得自己有馬車可略作遮擋,便也不說什麼。

  茶鋪的老闆眼見是幾位官差,便殷勤地上前搭訕,招呼吃食,還吩咐自己的夥計給馬兒沖沖涼。

  見茶鋪老闆如此妥帖,眾人也都放了心,夏日長長,便都有些困倦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忽聞有人大呼,孫永航忙睜眼,只見馬車一角起了火,那年歲未足二十的夥計發傻地站在邊上。

  「快澆水!」孫永航大喝一聲,幾個侍衛立時沖上前去,手忙腳亂了一陣,倒也沒什麼大事。火原是小勢,不過才起個頭,一桶水下去,也就滅了。然而當孫永航登車檢視,卻見車內一角安放的卷宗俱叫水潑得濕透,小心展開已是不及,俱糊在了一起。

  孫永航雙目微垂,極輕地哼了一聲。劉長晏,果然還是用心不正,那麼入得套來,也不算自己太過狠戾了。他沉聲一喝,「將茶鋪一干人等都拿下!」

  有了方向,自然全都供了出來,與孫永航所料幾乎分毫不差。劉長晏是知曉這些卷宗的分量的,也知曉這些卷宗一旦上呈女皇,那將會在天都掀起多大的波瀾,他終究還是賭不起,想趁著孫永航出了烏州地界,來個湊巧,神不知鬼不覺地毀了卷宗。誰知這一切剛好就入了孫永航的彀中。

  「大人,您看這怎麼辦?」當地縣令很是個明白人,當即將自己的衙役召來,供孫永航驅使。

  孫永航指著那堆悉數爛成一團的卷宗對縣令道:「還能怎麼辦?這些卷宗可是皇上欽命徹查的案子,這又是在你的轄區,雖是遭水浸透,但也是因火而起!這劉長晏也著實太可恨了!竟將這燙手山芋扔給咱們來承擔!」

  縣令耳聽得他講著「咱們」二字,汗頓時「噌噌」地往下掉,馬上應道:「大人說的是!劉知州的這把火可把要呈至刑部的卷宗給毀了,這膽子……這膽子也實在太大了!」他抹了把臉,再躬身道,「監察使大人,下官品階太低,無法上參知州大人,只得將此事上報朝廷,以繩不法!」

  「嗯。」孫永航點點頭,「永安縣令能秉公辦理就好,這樣吧,本使特命你暫時將此縱火案犯收押,再與你一併上奏此事。」

  「是。一切全憑大人吩咐。」縣令立時嚴令自己的衙役,「將犯人押入大牢,嚴加看管。此系重犯,決不可讓他們逃出一人去!」

  孫永航一笑,拍了拍縣令的肩膀,並不多言,一手提了隨身的包裹,與幾名侍從兵勇跨馬而去。這一回卻是快馬加鞭,與先前車緩馬怠迥然不同,疾行一日一夜,已抵達天都。

  今年的夏日似乎特別熱,女皇早早地遷居到了流風殿,背山臨水的一處殿閣,一路行來林蔭蔽日,倒也能退祛七分暑氣。

  孫永航整了整衣衫,將一路風塵疲倦悉數斂去。「臣孫永航受命徹查文氏一案,前來覆命。」

  女皇正斜倚於榻上翻著書,聞聲微微抬頭,坐正身子,「宣。」

  孫永航聽宣,快步走了進去。「參見皇上。」

  女皇看了他一眼,「嗯」了聲,擺擺手讓殿內的侍從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一個效遠在邊上服侍。「讓你查人命案,你查成了沸沸揚揚的官員以權謀私案。好吧,朕不怕手髒地讓你拔出蘿蔔,也讓你繼續帶出泥巴。可現在呢?你連蘿蔔也不見了!」

  孫永航由懷中掏出數張細宣紙,交由效遠呈上。「皇上,臣是丟了蘿蔔,但卻發現蛇的蹤跡,髒了的手是為了把草壓平。」

  女皇粗粗掃了幾眼,忽地臉色微變,繼而細看,直至閱畢,她才沉肅地看向一直跪伏于地的孫永航,冷道:「孫永航,你膽子不小!」

  「臣獻忠心於皇上,相信皇上必會賜臣以膽色。」

  女皇掃了他一眼,站起來開始踱步,走了兩三圈,忽然又在他面前停步,「孫永航,朕憑什麼相信你的一面之辭而去懷疑朕的親哥哥?」

  「就憑信王爺自文斕公主薨逝後,與翊靖公主來往密切。」

  「翊靖亦是自家兄妹,走動也屬常理。」女皇緊緊盯著他。

  孫永航依舊不緊不慢,「皇上,您知道當年翊靖公主遷居西昶寺時,信王爺可一次也未曾踏入西昶寺的大門。」

  「啪!」女皇將信重重地壓在案上,抿著唇默想了會兒,才回過頭來,「你先起來。」她看著孫永航身形優雅地謝恩起身,心中雖早有料定,卻仍是頗為疑惑,「孫永航,你已與相家結親,依恃信王那是天經地義之事,為何反要與他為敵?信王當年有意撮合你與相府千金的婚事,便是收你之意,依你心性,又豈會耿耿於懷?」

  「臣只忠心於皇上,依勢而立固然可以保身保家,然,皇權旁落,于國不利,於民有害,臣心有向,難以強自偏軌。」他一字一句吐得清晰而懇切。

  女皇微有動容,繼而挑眉一笑,「孫家的骨頭,看來哪一朝君王都少不了!」她彈了彈手中的細宣,淺淡地問,「劉長晏縱火燒毀卷宗,你當真事先沒有察覺?為何你會備下一份緊要文書?」

  「回皇上,臣未料烏州知州會如此膽大妄為,但徹查文氏一案牽連甚廣,臣擔心途中有變,是以先抄下一份,以備不測。」孫永航答得相當坦然。

  「你剛剛……又暗示朕不要打草驚蛇,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奉上這份卷宗,反正無人知曉,你豈不方便?」

  「皇上,臣知情不報,那是欺君。先祖時常告誡永航'臣子之心于皇上,自當明鑒日月,絕無雜塵!'」孫永航抬起目光,正好承接住女皇探視的目光,從容不迫。

  女皇打量許久,終於歎了口氣,「孫家的確高風千古啊!」她擺擺手,「你的忠心,朕心中有數!此事朕自有安排,你切勿走漏風聲。」

  「是。」孫永航跪安辭出。

  孫永航一出宮門,就瞧見一名衙役候在一輛馬車邊上。那人望見他來,上前行了一禮,「孫大人,這是您的馬車及一干用具,縣老爺知曉您公務緊急,便特命小人送來,以防誤了大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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