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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哼!我不管?我不管誰管?」孫驥指著他罵道,「娘才走幾天?啊?她含辛茹苦養育咱兄弟幾個,吃過多少苦?你,你就是這短短二十七天也忍不住?你還是人嗎你!」

  孫騏憋著聲,心中怒極,然而偏偏找不著什麼理。

  這廂兩兄弟大吵,早已驚動了孫府上上下下的人,一干僕眾個個圍在邊上瞧熱鬧。而大房的長子孫永佑在此時忽然攙了族中的大長輩過來了。

  「堂叔公,您老怎麼來了?」孫騏瞅見這老頭都來了,頓時頭皮發麻。同時心中亦奇,遠在天都東郊的堂叔公,都已經九十開外了,怎麼消息還那麼利索!

  「我,我再不來,你這個不肖子孫不就越發無法無天了嗎!」堂叔公敲著手中的拐杖,渾身氣得發抖。

  「堂叔公,我……」

  「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了,守孝期間居然要辦什麼壽,這不懂孝道不顧廉恥的事還是頭一次聽到!孫家,孫家怎麼出了個你這樣的子孫!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堂叔公!您消消氣!我不正罵著三弟嘛!」孫驥立即討好地攙過老人,將他扶至廳堂裡坐著,趕緊奉茶。

  「哼!你身為族長,居然要眼看著弟弟犯下不孝大錯,你這個族長怎麼當的?這傳出去還像話?簡直丟盡了孫家的臉!」老人兀自氣呼呼地,奉上的茶也給拂在了地上。他瞪著堂前躬身而立的子弟,忽然問,「老三!你這是要給誰辦壽誕啊?」

  孫騏熱出了一身汗,支吾了半天,見推不過,只好答道:「給媳婦。」語罷又急忙補上幾句,「她初入孫家,就給生了個大胖孫子,又挺乖巧懂事,所以才……」

  「哼!」老人一跺拐杖刹了他的話,「什麼乖巧懂事?在祖母喪期就大肆要長輩替她操辦壽誕,好大架子啊!這樣的媳婦還算什麼乖巧?算什麼懂事?簡直是有辱家威!來人,把她給我叫來!叫……」

  孫驥見真把人叫來,對於相家到底難堪,一個不舒坦,孫家還是影響極大,不如見好就收。於是他急忙攔了攔,「叔公,何必動氣!您老身子要緊,可別氣壞了身子!那媳婦該教訓,有我們也就夠了,哪還用您親自出面!」

  「那你們也要給我教訓好嘍!」堂叔公冷冷道,指著孫騏罵,「你也是個做爺爺的人了!怎麼就那麼糊塗!你三房裡航兒是個明白人,在族中也素來是個好娃,怎麼就討了這麼個媳婦!嗯,我還聽說現在這個沒家教的是二房,大房是當年一代名相駱清晏的閨女,嗯,高門低戶,家學就是有差別!」

  孫騏與于寫雲聽得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眼看著在眾人面前丟了醜,又皆因相柔姬而起,心中不免有些怨責,是以也未加辯解,只巴不得這老頭子快些送走才好。這麼鬧騰了大半晚,好容易送走了這尊佛,孫騏又覺對相家不好交代,想了半天,索性不管,任相柔姬自己折騰。

  原本心底有些期盼的相柔姬見此事鬧到如此地步,也只得作罷,此時回相府也不妥當,這生辰只好草草了事。當晚堂叔公的責駡自然沒人敢去說道,但風言風語仍是不免,畢竟有些傳入耳裡,相柔姬聽了只心中幹氣,卻又發作不得,悶了幾日,受了暑,頗吃了些湯藥才見好。

  大房的孫驥見三房的氣焰有所收斂,心中也不無得意,那安纓原先嫉妒著駱垂綺,眼下卻又眼紅起相柔姬的得勢,此時見相柔姬挨駡,心中也著實出了口氣,「爹,這回三房可算是觸了黴頭了!」

  「哈!可不是!」孫永佑也跟著在邊上大笑。

  駱垂綺冷眼瞅著這三人,心中不耐,便將眼光放在一直悶坐著不語的戚荃身上,等三人笑夠了,才輕道:「大伯,爹娘的心全叫相柔姬給蠱惑住了,連如此大逆的事也能開口答應,唉……幸虧大伯是族長,也只有您才能鎮得住了。」

  孫驥掃了她一眼,笑著喝酒。

  「只是,今日若非是大長輩在,只怕相家也不會輕易服軟。唉,相家,到底尚書的手能遮起一片天哪!」駱垂綺依舊輕言細語,眼神望著戚荃不知何時拿起的針線活兒。

  孫驥聞言,將酒杯一擱,斂起了笑。言語之勝,毫無用處,關鍵還是在權。孫驥也是明白人,今日一鬧,固然是在族中立了些威信出來,然而也得罪了三房身後的相家,今後的日子,不可不慮。

  駱垂綺見他不語,便又接著道:「大伯怎麼還沒想明白呢?相家一日當權,三房就永遠蓋過您這族長一頭,大哥,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她微微轉過臉,淺笑,「握在手中權勢,又有誰肯輕易讓出呢?」

  孫驥聞言不語,駱垂綺瞧了會兒,再下一記猛藥,「想要,只有搶過來。」

  「怎麼搶?」安纓急問。

  駱垂綺闔了闔眼,輕吐一口氣,抿了口茶,是平江的岩茶,芳香四溢,卻不是她的口味。略一皺眉,她道出今後的大計。

  第二十章援戈揮日

  四牡修廣,其大有顒。薄伐玁狁,以奏膚公。有嚴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國。

  玁狁匪茹,整居焦獲。侵鎬及方,至於涇陽。織文鳥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啟行。

  戎車既安,如輊如軒。四牡既佶,既佶且閑。薄伐玁狁,至於大原。文武吉甫,萬邦為憲。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禦諸友,炰鱉膾鯉。侯誰在矣,張仲孝友。

  夏夜的庭院,鳴蟲四唱,晚風似是燙溫了的酒,拂得人醺醺然。寂靜的夜,風悄悄的,似是那蟲吟也變得靜悄悄了,遠處依稀有夫妻小兒在說話,然不論怎麼聽,總幾聲模糊的呢喃飄浮。

  相淵靠在廊柱上,定定地出著神。他忽然覺得,自己看不透他的那名愛婿了。孫相二家照理已是姻親,為何他孫永航要把文氏一案整到這個份上?拔出蘿蔔帶出泥,眼下文氏一案是查得一清二楚了,但走了鈺華夫人,牽連了幾名要員,即便沒動著骨,也傷了筋哪!

  難道他孫永航為了重振家聲連自己這個丈人都能犧牲出去嗎?相淵微一皺眉,既而搖頭,不會!重振家聲亦可與相家連手,信王既能促成柔姬的婚事,對於孫家必然也有扶持之意,他何苦與信王爺為敵!那麼,眼下這一出,便是他年少氣盛,於政事上太過天真?

  相淵吐了口氣,在廊沿上坐下來,孫氏出類拔萃的一個人物,會如此急功近利嗎?他抓緊了欄杆,似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梢頭一片葉飄落,滑過手背,他無知無覺。

  五月半了,烏州福定的天氣已頗為炎熱,孫永航趕走了一直在邊上嘮叨的烏州知州劉長晏,將特意收好的幾份卷宗謄抄了一遍,別置於自己的包裹裡。待一切整頓停當,他才吩咐下人準備了涼水,洗去一身熱汗。

  這個時令的福定,時有雷雨,然而這晚卻未曾落得半顆,是以特別悶熱。孫永航泡在水中,這才感覺混沌的腦子稍稍清醒了些。將兩臂搭在桶沿上,他閉目小憩。

  明日,這些卷宗便可直入刑部議罪了。而卷宗上的人……他唇角微勾,拜通政使司一職所賜,一年多下來,他可對各處派系的人馬來歷一清二楚,也因此,處理起來便是有章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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