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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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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荻兒見自己娘親怔怔地滑下淚來,便乖巧地走到跟前,總是自己淘氣,讓娘親生氣了,「娘,荻兒讓娘擔心了!」 「荻兒,你今天和誰去玩了?」抹去淚,柔姬擰眉看著溫順站在面前的孩子,沉靜的眉目,遠山有色,近水無痕,一抹清泠泠的神色偏就像那個人。為什麼?偏偏是她的孩子?無親無緣的,這是天報麼? 荻兒抬頭看向娘親,只覺那素來冷淡的眼裡而今更添一番惱恨,那眼神讓他心裡有些怕,斜挑的眉不自覺地皺了皺,溫順,甚且有些討好地答道:「娘,荻兒今日認識了個哥哥,他還給荻兒吃桃米餅……娘,他說爹爹是大將軍爹爹,叫孫永航,爹爹是嗎?」 見提到孫永航,柔姬神色一軟,唇邊亦多了抹笑,將兒子拉到懷裡抱著,才點頭道:「是。你爹爹叫孫永航,是碧落最優秀勇敢的大將軍,永遠打勝仗!」 「那爹爹的名字怎麼寫的呢?」荻兒好奇又天真地問著,「哥哥說他就會寫!娘,你也教我寫好麼?」 「哥哥?誰是你哥哥?」柔姬瞬時冷了眉目,面色淩厲起來,「他還會寫'孫永航'這三個字?」 荻兒驚訝地看著娘親驟然冷厲的神色,小小的身子因加重的手勁有些不適地扭了下,「娘,疼,荻兒疼。」 春陽微蹙了下眉,上前了一步,「小姐,荻兒他並不知情,愛玩也是孩子天性……」 話未落已叫柔姬截去,「什麼天性!他是什麼人?你孫荻又是什麼人?你今日可以跟她的兒子玩,明日是不是就不認我這個娘了?」 「娘……」荻兒被嚇出了淚,只知道是自己惹了娘親生氣,然而卻不知所犯何錯。他軟軟地叫了幾聲,卻見娘親容色更厲,只有低垂了頭,扁著嘴在圓桌前跪下,「娘,您別生氣,荻兒給您認錯。」 柔姬看著跪在跟前的兒子,心裡也辨不清是何滋味,想想的確沒什麼錯,然而這欲軟的心在看到那副眉眼時,卻又是夾嫉夾恨,夾怨夾悔。「他不是你什麼哥哥!他根本不是你什麼人!你亂叫什麼!從今往後不許再見他了!」 許多話荻兒未嘗聽懂,然而這最後一句他卻忍不住了,「可是,娘,荻兒已經答應哥哥明日一起玩了!」 「哼!好,好!」柔姬氣極,還是口口聲聲的哥哥!哥哥!她的兒子,這就是她的兒子!眉目清遠,長得像那個女人;脾性沉靜,也像那個女人;如今找的玩伴,居然也是那個女人的兒子!這就是她的兒子麼?「春陽,看著他,這一個月,就待在小屋裡,哪兒也別想去!」 「娘?」荻兒聽見「小屋」,心裡暗暗升起一股驚懼,是那間窗子高高的小屋麼?阿萍老說那兒有鬼。 「小姐!」春陽有些不忍,然而見柔姬臉色青白,目中蘊淚,指甲已掐得膚間隱見血痕,心中黯然,只歎了口氣,便拉著荻兒離開。 下人們聽見主屋裡傳出的破盞聲,早已躲去外院,入夏的秋芙院淺蟲低唱,這一靜一噪使得往日熱鬧的院落透出淒清之意來,連帶那幽幽的燭光亦顯得孤夜難繼。 孫永航自回影苑出來,曆名便拿了孝服緊跟在後頭,孫永航接過就往身上披了,步子未停,直奔正廳靈堂。 停靈七日,今日已是第五日,堂前幡聯高懸,那一槨楠棺端肅地擺陳著,數幅挽聯的墨蹟因承載著無法言說的哀思,而愈顯濃重。 剪髻知禮,封鮓識矩,四十載含辛茹苦三荊立; 星坼悲聲,餘香惜情,十二宮駕鶴騰雲九霄回。 溫席難近榻,慈親倚門難思見; 負米未成心,王裒揾淚易為別。 黑白單二色的挽堂裡,大伯庶出的孫永佑正和老四孫永勳一起守著,剛過點,正在燒紙。邊上三五個下人正收拾著香燭。透過濡濡的火光,靈堂顯得格外冷清。 孫永航立定在堂前,只望著楠棺出神。孫永勳抬頭一見是他,著實驚了一跳:「大哥?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去……」 話未完,孫永航只朝他點了個頭,淡道:「別聲張!我天亮就走!」 孫永勳呆了陣,才微皺眉,瞅了孫永佑一眼,「那爹娘和大伯這兒……」 孫永航揮了揮手,便在靈前磕了三個頭,撚香供上,「無妨!永佑,今晚這兒有我,你們睡去吧!」他接過兩人手中的紙錢,語氣中有抹永勳從未聽過的冷淡與堅剛,就似前兒三哥請名家鍛得的寶劍,烏溜溜的劍身,寂靜裡不動聲色的鋒芒,讓人心底裡留著絲兒寒。 孫永勳點了個頭,拉著才十五的永佑離開,在跨出房門時,忽又頓住,「大哥……你,你去過……」想問,卻在面對孫永航眼底泛冷的詢問時,咽下,「菊兒,給航少爺備些熱茶點心!」 看眾人退去,孫永航正伏身跪於靈前,火缽裡熱浪一陣陣翻上來,蒸出眉梢眼角的水汽,沿頰滴落。這一跪,便是大半宿,直至天色漸亮,孫永航才微扭頭朝一直候在邊上的曆名看了眼。曆名揉了揉發澀的眼,輕輕將門戶闔上。 「奶奶,請恕孫兒不孝,孫兒只得守您今兒這一晚。」眼望著靜靜懸垂的白幡,他頓了頓,「爺爺在世時,曾經問過孫兒,會不會認命。孫兒當日未答,今日就請奶奶代為轉達吧。孫兒不認!孫家之于天下,便是沙壘之于大江長河。不搏激流,無以成其勢;不守塊壘,無以持其形。孫家已曆百年,聖意難揣,這孫家的兩難是時候改改了!」孫永航平平道來,明明是破釜沉舟的剛斷,語出卻氣如沉淵,不見微瀾。 「奶奶,爺爺沒的這兩年裡,您也見著了,虎狼齊集,只為爭這條已日漸腐朽的船舵。孫兒覺得,與其叫人鯨吞蠶食于汲汲營營間,不如孫兒將之推向風口浪尖,看看到底是重振聲威的彪柄千古,還是大浪淘沙的土崩瓦解。奶奶恕罪,孫家的列祖列宗恕罪,孫永航的心很小,只裝得下一個家,只守得起自己專注的人!」低低的語聲一落,孫永航伏首又磕了三個頭,起身立起。 長長一夜的跪伏,使得膝蓋僵麻發顫,孫永航藉著曆名的輕扶,才直立起身。「備馬。」 曆名一怔,隨即應諾出去。孫永航再度朝靈堂看了眼,一整衣衫就往外走。才出正屋,就見孫永勳剛從旁院轉出來,一見他,微愕,「大哥,你,要走了?」 「嗯!永勳,奶奶這兒你替大哥盡盡孝!」孫永航拍了拍這個小弟的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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