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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好……可是,大哥你才來,不去,不稍微梳洗一下,用些飯菜再走麼?」孫永勳瞅著自己這位愈見冷凝的大哥,忽然覺得有些話說不上來,末了只低道了一句,「大哥,你放心!昨兒晚上我已經吩咐下人了,沒人知道你在這兒守了一夜,只當昨兒夜裡就走了。爹娘和……相夫人這兒都不知情。」

  孫永航有些微詫地細看了看眼前這個幼弟,良久才欣慰一笑,「永勳也成長了,這家裡有你,我也放心不少……」他忽然轉開眼,望向偏西的一處簷角,語意似重似輕,「我不在的時候,你多擔待。」

  孫永勳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重重點了個頭,「大哥放心。」

  夏日夜短,離卯時尚有一刻,天便已經大亮了。青石磚鋪就的宮廊下,已有三三兩兩的朝臣緩步著。

  「哎,相大人,聽說令婿昨兒已回天都,那可是文氏一案終於了結了?」中書侍郎明遠瞥見相淵亦從宮門外下轎而來,便緩了腳步,趨近輕問。說來自那孫永航娶了相府小姐之後,孫家總算是起死回生了。那些孫老爺子的舊日情分亦因此再度熱絡起來。

  「嗯?有這事?」相淵立時轉首相問,「明大人,此事當真?」

  「咦?相大人並不知情?」明遠直覺有異,微斂了眉細思,昨日傍晚,不是有許多人瞧見孫永航懷抱兩個娃娃騎馬遊弋麼?怎麼身為泰山的相淵卻不知情呢?他深思地再打量了眼相淵端嚴的面色,心下微轉,已略有些數了。「啊,」他翻折著自己的袍袖,淡笑了聲,「想是下人看錯了吧!」

  聞聲相淵也是一笑,作勢噓了口氣,「原來是看錯啊!老夫還以為我那聖眷正濃的賢婿忽然糊塗起來哩!未等馳報就擅離職守,那怎麼對得起皇上的信任有加!」

  「呵呵呵,相大人得此賢婿,真是福氣!」明遠跟著笑了幾句,又道,「也是啊!皇上連鈺華夫人都貶謫了,想來對於令婿也是君信如山哪!說起來,前番文斕公主一事,皇上亦是托了孫家,此番……」明遠瞅見相淵有些眯細的雙目,便斂下了話意,打了個哈哈,便拱手先行了。

  相淵深思著明遠的話,總是覺著有些莫名的涼意。文斕公主一事,是謀逆,是十惡之首,女皇除她,借了孫家的手。此次貶謫鈺華夫人,也用了孫家的手,這二者之間有關係嗎?若單單是對付鈺華夫人,大可不必如此,這根本不能與文斕公主同日而語。那……莫非是敲山震虎?

  相淵抬頭望瞭望這禁宮瓦簷上的鴟吻,夏令的日光已亮射出來,帶著熱度,分外刺目。他吸了口氣,又複低首瞧著自己的雙手,不論在誰的眼中,他已確確是信王的人了呀!女皇若是猜忌信王,那又為何要用孫永航?他是他的女婿啊!還是……孫永航已知曉些什麼,與女皇有了某些默契!一思及此,相淵不由僵直了背頸。

  午後的日光帶著炙人的熱力,濃蔭亦遮擋不了幾分,蟬兒在梢頭看不見的綠葉堆裡嘶鳴,孫老夫人的靈前斷斷續續的總有著哭聲,這前廳的鬧騰,越發顯得回影苑的一方清靜。

  駱垂綺洗了把臉,方才在大伯孫驥那兒也著實費了番口舌。溶月見她擦了臉,便上了盞酸梅湯,見駱垂綺臉上頗露冷意,她不由抱怨了句:「同是一家子人,怎麼有人那麼不識好歹!航少爺要是出了事,他們哪裡就會好去!」

  駱垂綺聽得這話,倒是笑了,「哪能那麼沒見識!不過是後續事宜總要商量商量。」笑意隱在話尾,頗有些意味深長。然想到這番佈置,就不免想到始作俑者的孫永航,駱垂綺眉色一斂,由這素日來的怨裡又平添一股怒氣,莫名的怒氣。

  溶月見她面色有異,也不多問,只把今日的一些喪儀事項一一細稟了,等她拿主意。

  駱垂綺聽了,忽然問了句:「溶月,你覺得青鴛適合待在這兒麼?」清泠泠的杏子眼此刻意緒不明。

  溶月一怔,隨即回道:「我看是不錯的!就沖她昨兒見菁兒不見了那神情,便知她的心底也是向著這邊。」

  駱垂綺點了個頭,「想來是奶奶也曾囑咐過她什麼吧。」伸手揉了揉眉,她隨口問了句,「菁兒呢?我剛在靈堂裡沒見著他,又回來吃桃米餅麼?」

  「呵呵,」溶月笑了聲,重重點了個頭,「也不知怎地,這麼愛桃米餅,我昨兒做的幾個全不見了,想也是菁兒偷溜回來吃的。也真是,正餐就沒見他那麼聽話!」

  「唉,這孩子,就是淘氣!」駱垂綺笑歎了聲,然卻沒有半分的惱意,「這會兒不知又溜去哪兒玩了!」

  「小姐放心!我今兒已托曆三娘囑咐了門房,菁兒只在園子裡玩,就由他玩吧!」溶月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池塘是上回做了鐵規矩不許近的!菁兒素來聽話,這個教訓過了的錯,他不會再犯的。」

  「嗯。」駱垂綺應了聲,又喝起酸梅湯,眼望著窗外怔怔地出神。

  這間屋子原本是用作廚倉的,多年隻堆放些大物件,少有人進出,因此便帶了幾分陰森。孫荻縮在一邊的角落裡,睜著一雙略呈杏仁形的眼,烏溜溜地四處看著。

  阿萍曾說過這裡晚上有鬼,真的有嗎?真的只在晚上出來嗎?白天會出來嗎?他不想怕,但腦子裡卻忍不住冒出這些疑問來。

  他一直很聽娘的話,也聽春陽的話,鬼應該不會來抓他吧!可是,可是娘為什麼要把他關到這兒來呢?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兒錯了,只隱約記得自己叫了聲哥哥。

  哥哥笑起來,就像娘摟他的手一樣軟乎乎的,而且娘會打他,哥哥不打他的,還說他長得像小老鼠。

  他想和哥哥去玩了,可是,現在他卻被關在這裡,哥哥會等他嗎?等不到他,哥哥會生氣嗎?也像娘一樣打他嗎?

  孫荻抱膝縮坐在牆角,有些發怔。

  忽然,他聽到一陣古怪的「吁吁」聲,孫荻一哆嗦,感覺後背忽然涼涼的,似是吹過了什麼風。「吁吁」又一聲,孫荻忍住了懼意,將小手攥得緊緊的,慢慢轉頭去看。窗口,剛好探出一顆小腦瓜,精靈似的神氣便撲入眼簾,一掃整間屋子的陰森與腐朽,劈入一室陽光。

  「弟弟,你怎麼不在那兒等我?我們昨日約好的!」見他看過來,亮亮的聲音抱怨著,腦袋卻一直趴在窗前。

  「哥哥,我……」

  孫荻瞅著他,有些愣愣的,而菁兒卻早在那邊自行猜想,「啊!我知道了!你一定在和你娘躲貓貓對吧?哈哈,這地方這麼簡單,你娘一定很快就找著你了!跟我來,哥哥帶你去一個躲貓貓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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