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七五


  這一通,父子三人都玩瘋了,菁兒荻兒固然開心,就是孫永航也一掃數月來陰鬱壓抑的心緒,也顧不得自己是擅離職守,私自還家,也不覺自己連日趕路的風塵之苦,一手抱一孩子,非但騎了馬,還帶著逛了回集市。

  直至天色漸暗,暮雲四合,孫永航才漸悟不妥,只覺這一日竟如此匆匆,但也無奈,只得哄著兩個意興未盡的孩子回府。

  才至府門前,卻早有春陽候在那兒,見孫永航樂呵呵地抱著兩個笑得臉兒暈紅的孩子,她不由一愕。

  「春陽。」

  奶聲奶氣地一喚,春陽立時回神,趕忙上前一禮:「春陽見過姑爺!」她瞅了眼明顯斂下笑來的孫永航,頗不以為然,然而待見到連小荻兒亦抿下了笑渦,不知怎地就升起一抹失落,「姑爺,少爺有些咳嗽,藥已過了些時辰,得趕緊補上。」

  這父子三人明白顯現出來的疏離使得春陽心中微苦。這姑爺半聲不吭就抱走了,好容易打聽到門房小廝處,才知是由親爹帶著走的!那碗藥按著老大夫說的火候煎,是誰在邊上候著?人不見了,熱了三四回,又是誰在惦記著?

  孫永航斂了斂眉,朝荻兒看了眼,在那紅暈未褪的小臉上親昵一吻,才放他下來,柔聲道:「荻兒乖,回去好好喝藥。」

  「嗯。」荻兒乖巧地應著,又低下了頭看了看自己方才被抓得熱熱的手,夜風吹來,涼涼的,令人有些不舍。捨不得眼前這個與往常不同的會大笑的爹爹,捨不得眼前這個會分他桃米餅吃的哥哥,然而當春陽拉上她的小手時,他還是溫順地轉身了。

  驀地,衣袖被一隻小手拉住,「明天老地方,咱們還玩!別忘啦!」童稚的聲音漾著一朵笑花。

  「嗯,哥哥!」荻兒大力地一點頭,頰邊終於再現笑渦。

  孫永航有些澀然地抱著菁兒朝那方他日思夜想卻始終未嘗企及的院落走著。五個月、兩年!自那日官衙外,有多久,她再不曾正眼看自己一眼?自那些事後,有多久,他再未能跨入回影苑的門檻?

  這一路,每一處景,每一叢花木,每一梢枝頭,如今且行且看,都湧溢出無窮回憶,點點滴滴。苑中第一朵含笑,曾簪上過她的鬢間;苑中第一枝桂子,曾被她摘下插過淨瓶;苑中第一場新雪,曾由他作畫,由她刺繡……有多少個曾經?數不清!

  前方昏暗,忽然透出一暈光亮,柔柔暖暖,將一腔淒苦的心密密包裹起來,原來已是掌燈時分。

  孫永航暗裡一咬牙,步子便緊了許多。

  「小姐,要不我去找找?」

  「找什麼!曆三娘不早來支會過了?稍早些成剛也托人轉過信來了!」燈暈下,駱垂綺望著案上那方雕著馨蘭的硯盤,話雖淡然,神思卻有些不屬。

  溶月瞧在眼裡,心中也微微一歎。這方蘭硯是二人同去選的毛坯,航少爺親手雕了送的。這分明是恩愛的兩人,卻偏生插入個相府千金;然這分明已成怨懟的二人,卻又癡恨情鐘,難以釋懷。往常不識情愛,只道小姐最是委屈,如今想,這二人卻俱是委屈。愛是癡,怨亦癡!

  才思忖間,外間忽然傳來一陣稚嫩的呼聲,「娘!娘!菁兒回來啦!」

  駱垂綺猛地一震,也不待溶月,快步就奔至門前。然而,應門的手才伸,又似蟄了般縮了回來,扣在袖間,隱隱發顫。

  許是等不及,菁兒硬是掙出孫永航有些緊的懷抱,傾著身子推門,邊推邊喊:「娘!菁兒買了肉桂……嗯,肉桂穀……餅,爹爹說你最愛吃的餅!」

  許是門原就虛掩著,只菁兒一傾,門便「吱呀」一聲,在毫無防備的駱垂綺面前打開。那抹鏤心鐫骨的容顏,那道愛恨入骨的身影就展現在毫無防備的她的面前。

  許多思念,不及收拾;許多情鐘,不及掩飾;許多恨意,亦不及傾側。只這麼望著,一個不覺懷中的孩子已掙扎下地,一個不覺菁兒扯著她的衣袖要抱。

  「垂綺……」相思至深的手,制不住激切地撫上魂夢相縈的臉,青如遠黛的眉宇,愈顯清冷的杏眸,那容顏呵,那眉目呵,總是美麗依舊,卻滄桑日重。是他吧,叫那心傷劃上了原本明朗的心房;是他,叫那幽怨刻上了那雙曾經蘊情蘊致的雙眸!「垂綺!」終於,將眼前夾愛夾怨的人兒緊緊地擁入懷中,感覺那溫熱馨香,感覺那纖瘦嬌弱,仿佛只有切實的觸感才能證明眼前的真實,不再只是驛路一夢,不再只是夢回神傷。

  「咦?娘不認識大將軍爹爹嗎?爹爹說他叫孫永航的!」小菁兒見著兩人奇怪的舉止,心中疑惑,自己又想不通,不由大聲問了出來,尤其將「孫永航」這三字咬得恁重。溶月一瞧著二人神色不對,立時拉著菁兒離開了。

  孫永航!這三字似是一盆冰水,將駱垂綺這番因思念得償的激切澆了個冰涼,心神一定,那番相思便盡數化為冷硬的刺痛,相思有多深,刺痛亦有多深。

  她也不掙扎,只生生逼回了眼角的淚意,冷冷道:「孫永航,放開我!」

  孫永航一震,卻抱得更緊,死不放手,那微垂的眼睫遮住滿目蒼涼,只喃喃道:「再一會兒!垂綺,再一會兒!我只有今天……我一會兒就走……給我些回憶,讓我熬下去!」

  晚風中,那細碎的話太低太沉,然而聽在駱垂綺的耳裡,卻太重,壓彎了本已酸澀的眼眶,亦壓斷了那根勉強自持的心弦。苦、澀、酸、鹹,辨不清是淚的滋味,還是心的疼痛,漫漫湧上來,直到她再也撐不住。她開始掙扎,狠狠推開眼前滿沾了風塵味的胸膛,明晃晃的水光閃落,卻硬生生憋著不再凝聚。

  「孫永航,時至今日,你又何需在我跟前說這些!熬?你挺不下去,你以為就你挺不下去麼!我挺不住的時候你在哪兒?我熬不下去的時候你又為我做過什麼?」

  這是駱垂綺第一次如此直白無諱地道出所有的委屈與憤慨,毫無遮掩,聲聲紮入孫永航的心頭。然而此時的他卻似是完全聽不見這話,眼中心上,只專注於眼前的身影,就這麼怔怔地看了許久,忽地轉出一抹笑,說不清道不明的意緒交雜其間,生生死死都似是可以放在一邊,「我走啦。」她目前無恙,菁兒無恙,他安心了,也因著他們母子的無恙,他忽在胸臆間添出一抹氣力,一腔堅毅。

  路還長,他得走下去。

  視線糾纏,駱垂綺怔怔地看著他退著離去,直至他跨出苑門,她才仿佛脫了力般滑倒在門邊上。

  第十九章 門掩黃昏

  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
  青蛟走玉骨,羽蓋蒙珠巘。
  不妝豔已絕,無風香自遠。
  淒涼吳宮闕,紅粉埋故苑。
  至今微月夜,笙簫來翠巘。
  餘妍入此花,千載尚清婉。
  怪君呼不歸,定為花所挽。
  昨宵雷雨惡,花盡君應返。

  「他去那兒了麼?」柔姬眼神見厲,直問站在邊上的春陽。早些兒聽說他居然回來了,趕著這千里之遠,風塵之苦,她心疼,卻也歡喜。抱了孩子就出了門,她雖怨,卻依舊心懷激切,不管如何,他疼著荻兒。總以為今晚他會來這兒,忙吩咐備下熱水好菜,卻是守得月上中天,只有個春陽領著孩子回來。他,卻帶著那個女人的兒子去了回影苑,連半個影子也不留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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