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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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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父遺作,駱垂綺自是閉著眼都能指出真假,更何況那幅《鯤鵬萬里雲》真真地還留在自己手中,哪來得什麼別的真跡? 淺淺一笑,駱垂綺款步上前一禮,「臣婦駱氏見過孟大人。」 孟物華直到此時才正眼瞧見一邊還有一位女子,下意識地回了一禮,「啊,孫夫人客氣了。」然聽得方才端王所述孫永航之正妻,心中又有疑,便不由自主地抬眼一打量。這一打量之間,便是神魂俱失。 孟物華腦中轟然,幾乎再聽不得看不清其他物事,只有眼前這月白錦袍,嬌弱兼梨花淡月之神的女子。她只是款款而笑,眉黛青青,杏眸溫轉,盈盈間兩痕秀水深澈,那芙蓉面,那纖柳質,似是沾盡了這春光秀媚,然而卻又於這美中暗斂冰雪之姿。似梨花,淡月疏風下的清麗絕人;似紅梅,冰雪凜霜中的清傲絕塵。好一個梨花為神,梅花為品的女子呵! 「孟大人,可否請賜畫一觀?」駱垂綺淺垂著眉眼一問。然而等了許久,卻仍不見回應,不由再問一遍,仍不得回應。 耳邊傳來端王與端王妃的輕笑,駱垂綺抬眼一瞥,神情不由帶上三分惱意。她吸了口氣,抿唇站到一邊,不再吭聲。 直到端王咳了一聲,孟物華才恍然回過神來,見端王淡淡的眼神,心中一凜,連忙訕笑幾聲,將畫卷送出,再不敢看駱垂綺一眼。「孫夫人請看,請看!」 駱垂綺將畫卷于石桌上一展,幾人,尤是端王,立刻便起身就近相看。伏海萬里,有鯤露一鰭;朗朗青天,有大鵬展翅。這氣象便是開闊極致,奪目地抓住人的眼,攫住呼吸。使人似乎猛然間便被吸到畫中去一般。 駱垂綺眉峰微收,將幾處筆峰一一觸撫而過,又細看了題跋:千尺淵海,鯤之藏焉;萬里雲山,鵬之志也。 約莫看了近一炷香的時間,她才抬起頭來,眸光一掠眾人,似是炫過一片星輝,讓眾人微怔。「回王爺、孟大人,此畫是極真之作!除去題跋落款閒章,也算難得一見的佳作,然若是冒先父遺作,恐怕筆力未臻。」 孟物華眸光一緊,卻閉緊了嘴。端王聽說,便沉不住氣地馬上問道:「哦?那何處看出破綻?」 「此畫若論功力,也是當世罕見。但說到真偽,便有五處。其一是筆力,先父畫浪,有一特性,破墨之法多變,一幅畫作間,力避重複,且勾形傳質,其波線,力而流暢,重於骨力,這與其書法間重於求神有別。此畫勾波描浪之筆法與其題跋完全一致。」駱垂綺於此一頓,笑了笑,才道,「這題跋寫得倒與先父極為形似,只是立意不暢,用筆微澀。顯然是臨時有些心怯,思索良多所致……有云:'筆以立其形質,墨以分其陰陽',此畫之波雖屬上成,然此處浪尖卻微有重墨輕筆……」她纖指一點畫偏左一處。 端王點頭沉吟,孟物華也是喟歎地點了點頭。 只聽駱垂綺繼續道:「其三,是紙質。先父唯有這一幅《鯤鵬萬里雲》是取饒鄉磁青紙所繪,是以,臣婦記得特別清楚。而這幅畫作卻是取用花綾。其四是用筆。先父畫作題跋多用禿筆,而此幅卻用新筆,筆鋒較尖,與禿筆這圓略有差異,首看就覺眼生了。其五是印章。先父這方'執笏總憶掩月松'閒章,用的乃是木章,而此畫卷中所落之章卻是凍石之質。」 「不錯!的確是凍石之章啊!」 駱垂綺欠身一禮,「臣婦班門弄斧,還望王爺與孟大人見諒!」 端王朗笑幾聲,才歎道:「天都第一才女,果然不凡!呵呵呵,孟大人,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孟物華深斂一笑,也是贊道:「此畫得駱門遺女一鑒,正是下官天大之幸了!多謝孫夫人賞鑒真偽!」他輕輕收起卷軸,忽然又道,「孫夫人,下官還有一問。此畫中題跋,夫人方才所說是禿筆新筆之差,那若除去這一差,與駱相筆法相較,可能亂真?」 駱垂綺微愣,隨即在孟物華深密的眼神裡淺淺笑了,「回孟大人,此畫中題跋,若書於畫作之外,不細看,當可亂真!」 「不細看?」 「哈哈,孟大人于書畫一行也是執拗得很哪!」端王顯然非常開心,連連拍著他的肩膀,道,「你看看這詩作如何?」端王遞過駱垂綺方才詩作。 孟物華細細一看,「這是……」 「呵呵,這是孫夫人作的《禪房新雪後詠杏花》。」 采六言之體為律,用典雅致,寄意遙深,這駱相之女,果不簡單哪!孟物華再度審視了駱垂綺一眼,這于方才貌的驚豔之中又多添一份才情的驚豔。而這手字,已頗得駱相真意,只是略欠火候,「到底是駱相門庭,孫夫人之才,下官拜服!」他又朝駱垂綺欠身一禮,同時眼角又劃過那幾句詩作,在「彩鳳難得旨歸」一句上微微頓了下,目光便深了起來。這位夫人如此用意,難道他們孫家也棄信王而就端王?可又為何前番迎娶相氏千金呢? 心下思量,孟物華與駱垂綺眸光一對,便即轉開。 駱垂綺也被瞧得一驚,心下立時對這孟物華重新考量起來。這孟物華,一個小小的秘書監,不過掌經籍圖書之事,為何與皇親往來?不甘汲汲無名之志?那又為何不投現下正當權的信王?為何會如此示好端王? 回到府中,駱垂綺取出櫥格中的畫軸,於燈下細細觸撫,人似是癡了一般只怔怔地望著燭火。 溶月將小菁兒哄著睡下,便端了盞茶過來。一入房門,卻見著駱垂綺正不舍地瞅著那卷老爺留下來的遺畫,溶月微歎一氣,「小姐,夜裡寒氣重,早些就寢吧!」 這一喚,倒使駱垂綺回了神,她抬臉合上了眼,久久才吐出一口氣,「溶月,曆名去歇了嗎?」 「還沒呢!」 「那請他來一趟吧!」駱垂綺朝溶月安撫地一笑,眸光深濃,幾能把一片神傷蓋住。 溶月微微一怔,有些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起身將曆名喚了進來。 「少夫人。」曆名進屋,瞅了瞅溶月略有些擔心的神色,眉下微皺。 「啊,溶月,你捎封信給成剛,請他給菁兒做柄木劍。這孩子鎮日吵著要玩呢!」她笑眼盈盈,似是全副心神都擺在了菁兒身上,讓溶月心頭略寬,以為自己多疑了。 溶月「哎」了聲,便去書房寫信。廳裡夜風微過,仍帶些兒冷涼。駱垂綺朝神色有些黯淡的曆名看了幾眼,將案前的那卷畫軸往前一推。「曆名,將這幅畫送至踞虎街秘書監孟物華孟大人的府上,就說……就說請孟大人代為保管此畫半年,半年後即當取回。」 嗯?代為保管半年?這是……曆名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何以少夫人的語氣這般狂狷? 駱垂綺見他愣了,只淡淡一笑,「你只管這麼說便是。」她拈起茶盞呷了口茶,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朝他道,「啊,對了,溶月與成剛的婚事也不宜再拖。曆名,你著著心,給挑個好日子,佈置佈置。銀子麼……我會想辦法。」語畢,一雙剪水雙瞳便緊緊地瞅住了曆名的神色。 果見曆名神情一澀,那一抹鬱悒便深埋眉間,隱隱還帶過一片自責。「是。」 駱垂綺歎在心底,便是真正地放了心。「嗯,麻煩你了!」看著曆名落落寡歡的背影,她抬臉望向屋外中庭的月色,眸色愈深愈沉,暗暗攏住的是放心。想來,曆名對溶月亦是有心,對於溶月的被擄,他亦是深深苛責自己,只可惜……駱垂綺閉目淺淺一歎,溶月這一生,便是再無差池了……有成剛的堅定不移,也有曆名的自責暗慕。 當孟物華展開這一卷畫軸時,幾乎整個人都傻愣住了。「呃……孫夫人,居然,居然叫我保管它半年?為什麼?」他幾乎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卷畫軸,語氣中滿滿的都是不敢置信。《鯤鵬萬里雲》啊!居然會送到他手上?這是真的麼?怎麼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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