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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同是一陣落寞,讓駱垂綺心間疲憊起來,她開口:「妹妹心意,垂綺銘記在心,只是今兒實在累了。這風寒又易過人,不敢久留嬌客。」

  柔姬聽得一聲冷笑,便站起身來,微微一福,「那姐姐你好生保重!」說著便仍領著人回去。出門見著曆名仍在掃雪,她不由又一聲冷笑,「蓬門不知為誰開,雪徑何妨待自融?曆名,你這般花大力氣,到底為得哪樁呢?」她譏誚地一笑,轉身離去。

  屋裡的溶月恨得牙直咬,「小姐!你瞧她!」

  駱垂綺望著那一行離去的背影,眉間落入了一片深思。

  第十六章人生識得幾清明

  桃花開東園,含笑誇白日。
  偶蒙春風榮,生此豔陽質。
  豈無佳人色,但恐花不實。
  宛轉龍火飛,零落早相失。
  豈知南山松,獨立自蕭瑟。

  時至二月,正值熱鬧的二月鬧節,卻叫一場突然而至的春雪給壓住了喜慶。因近日邊關忽然又傳來簡書,碧落的不太平,加上物候不調,眾人都往東昶寺西昶寺求神祈佑。

  二月十五,正值東昶寺有場法會,駱垂綺與溶月也抱上了孫菁,多少也想給兒子乞點福,順便,去會一會兒一個人。

  打開櫥格,裡頭仍好好擺著那卷《鯤鵬萬里雲》,溶月畢竟還是聽自己的話去當了,他也到底是連同那些首飾一併都給贖回來了。只是,她早生不出那份失而復得的喜悅之心了。

  有了前番幾次的變故,曆名對於駱溶二人一直傾注了整個精力去照看。一聽二人要去趕法會,便早安排了一駕小馬車,自己親自陪了前去。

  溶月坐于車中,看著正哄著小菁兒的駱垂綺,總是想忍不住歎息。小姐不再悽惶了,可那眉眼裡,卻沉鬱了。那雙原本笑起來點點柔光的眼,如今只是清冷冷的,深邃而沉凝,總叫人摸不著她在思量什麼。但她知道,小姐並不快樂,一直不快樂。

  駱垂綺並不是沒有看見溶月的眼神,卻仍只拿著手指逗著菁兒玩,在孩子「咯咯」的笑聲裡,她也淺笑。沒有什麼會比現在的她更清醒了。她想了整整三夜,想她從小到大,想她識字讀書,想她出嫁,想她這一路,她驀然發覺,這一段日子,居然是自己最糊塗最傻的日子。

  她太高估了自己,高估了她駱氏這一姓,更太高估了孫家。她完全辜負了師傅當日的教訓,她錯了,師傅才是對的。她現在有什麼?一無所有!她空長了一雙眼睛,卻原來是個瞎子!

  現在,她醒了,終於醒了!

  東昶寺位於天都城北,由孫府出發,只需沿踞虎街直北,至崇太街便是。雖經春雪,然而杏花依舊開得很豔,夾道都是那一片粉豔豔的光澤,正兀自耀目。因是法會,有高僧講法,碧落除「巫策天」以外便虔誠禮佛,是以整座東山都熱鬧非凡。那百級石階俱是人頭攢動,就是一整條崇太街,於今日也是車馬難行。沿途商販雲集,各自吆喝叫賣著自己行貨,有山貨雜品,也有香燭元寶,日常雜貨也是繚亂眼目。小吃點心更是香溢一整條崇太街,賣燒餅的、賣包子的、賣餛飩的,各家都是忙得手上亂,嘴上笑。而孩子們只圍著那些吹糖人的、捏面人的、賣冰糖葫蘆的、做風箏的、看皮影戲的、玩雜耍的,一圈一圈地奔走瞧新鮮。

  這一番熱鬧,雖不如二月二龍抬頭時那般熱火朝天,但也擁塞了一整條崇太街,使之車馬不行。

  曆名見實在不行,也只好叫馬車停在這路口候著,請駱垂綺下車。駱垂綺倒也不甚在意,抱著孩子便舉步下車。菁兒是初次瞧上這般喧嘩熱鬧,一雙眼睛看得骨轆轆亂轉,東撲來西撲去,倒叫駱垂綺抱著有些吃力。

  溶月瞧著便笑了,伸手要抱,誰知小菁兒卻只瞅准了那吹糖人的一處,「呀呀呀」叫著就往那邊撲,任誰抱都不成。

  曆名見狀便笑著跑去買了個糖人來,塞到小菁兒手上。孩子見東西到了手,倒也沒再計較,乖乖地任溶月抱了,只琢磨著手中的糖人。時而「咿呀」地叫兩聲,時而手指頭在上面捏捏,因是糖人,粘了一些手上,他便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啊啊」叫著,直把糖人往溶月臉上蹭。又因聞著了這甜甜的香味,便急著往嘴裡送。

  一時把兩人都逗笑了。駱垂綺拿著巾子仔細給他擦了手,幾人仍往那山寺行去。遠遠地就聽聞陣陣梵音,誦經聲低沉,就像這香燭的青煙,嫋嫋繞在每個香客的周身,最終直上青天。

  梵樓廣廈,巍巍地壓過來,駱垂綺站在山門前靜靜地注目了會兒,才舉步跨入。

  大雄寶殿裡僧眾正齊聲誦唱著「阿彌陀佛贊佛偈」,成百上千的香客俱在殿門外伏著。駱垂綺舉目一瞥,見到端王妃連同端王爺正往禪院西偏一角轉過去。原來,來的還不只是王妃。

  一炷香的時辰過後,法會開始了。一名老僧冉冉的白須,持著法杖坐於那最大的團蒲上。眾僧又誦唱「香爐贊」、「佛寶贊」後,老僧開始祝語。此時端王也到了正場,配合著老僧的祝誦,也上了香祈了福。

  駱垂綺此時已然明白,這場法會原來祈的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難怪端王會到場了。她靜靜等著,總是過了一個時辰左右,端王才離開正殿,離去前似乎瞧見了她,眉色一頓,瞟了她一眼,回身直走。

  駱垂綺清楚那抹眼中的責難,轉身吩咐了溶月照看好菁兒,便緊跟著前去。急急趕了幾步,果然見寺中住持正與端王、端王妃于一株杏花樹下寒暄。她牽出一笑,朝兩個攔住她去路的侍衛微禮,隨即轉向端王揚聲道:「臣婦駱氏,拜見王爺王妃萬安!」

  端王眉一攏,微哼了聲,但還是擺了擺手放她進來,扭頭時又丟給住持一個眼色,住持會意便託辭退出了這後廂禪院。

  駱垂綺見住持與雜人都已退去,便屈身一跪,「臣婦求王爺王妃恕罪!」禪院泥地,春雪雖已叫眾僧掃去,但仍是濕寒侵膚。那冰冷點點滴滴滲進來,讓她微微擰了下眉。

  端王哼了聲,並不看她,只是冷聲道:「原是你的家事,扯入了本王,卻又半途而廢,本王倒來落了個兩頭得罪,哼,駱垂綺,你相當不錯啊!」然而端王口氣雖惡,臉色並無多少冷凝,眼神微微帶過王妃。

  姚紋自然會意,也接過話茬嗔道:「垂綺呀!你可真是糊塗了一回!上回原本說得好好的,誰知愣是沒個回音!害得王爺得罪了相淵不說,連親哥哥信王爺也得罪了!而你偏偏又是一年半載連音信兒都不見回一個!你說說,這做人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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