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五九


  也不知過了多久,後門忽地「吱呀」一聲開了,跟著帶出兩道聲音,兩抹身影。

  孫永航立時打起精神去看,饒是早不存著奢想,但在看到那兩抹身影只是溶月與項成剛時,他仍是忍不住微微失望了下。

  那兩人也不妨會在此處看到孫永航,都愣了愣,溶月神色有些淡,福了福,「航少爺。」也不多問,也不多說。

  項成剛倒展開些笑,滿心滿眼裡的喜悅都帶在面上,「啊,這可得稱聲姐夫了!呵呵!」

  孫永航微怔,也不由一笑,瞧了眼一側漲紅了臉的溶月,伸手拍拍他的肩,「那可是喜事!來!咱哥倆一起喝杯酒去!」

  「好啊!」項成剛回頭瞅了眼羞惱中不理他的溶月,哈哈笑著便隨了孫永航徑直去了。

  身後的溶月望著兩人的背影發了會兒怔,這才轉身掩門回去。滿世界的茫茫大雪,讓溶月的心神也不由跟著恍惚起來。小姐終究是將她許了呀……她明白成剛的心意,她更明白小姐的心意,都是為著她。然而,正因如此,她更拋不下、離不開了……

  雪紛紛擾擾,時而風吹一面倒,時而淩亂飛舞,猛一陣強風卷過,又出現一截兒空白。

  酒樓裡,簡簡單單點了幾個菜,不過是一盤臘兔頭,一盤密芝排骨,一隻烤羊腿,再一碟醬黃瓜。酒卻是好酒,正是名聞天下的「壟覺芳」,孫永航知道項成剛能喝,一上來便點了五斤。

  項成剛咧嘴一笑,也不看菜,只揭開了封子,先嗅了嗅,才點頭笑說:「呵!果然是名酒!咱山頭上自己燒的蕎麥燒就沒這個香!」說著,便給自己斟了一大碗,又替孫永航滿上。「姐夫!呵呵,咱是粗人,不會那套文縐縐的話,只一句,既是姐姐將溶月許了我,我就認你這個姐夫,咱也不多理那些個高攀不高攀的,只求一個爽快!」說話間,便已灌下一碗。酒一碗下肚,只覺唇齒間滿是清冽冽的酒香,而從肚裡,又緩緩升上一股暖意,漸漸地,只覺四肢百骸都暖洋洋地舒暢起來,不由連聲贊道:「好酒!好酒!難得還不燒喉嚨!」

  孫永航淺笑,也應他喝了一碗,酒氣上沖,讓他微有些晃神。「如果喝過了『碧光』,那才算是真正知曉了酒的絕頂滋味!」

  說起酒,項成剛很有話,想了想才猛地問:「可是那西滇的宮中名酒?哈!那可不是都叫祭了三千英雄塚的?啊!那叫什麼將軍來著?」項成剛喝了口酒,又夾了只兔頭嚼著,腦中開始思索。「那一仗真叫打得漂亮啊!那三千人可真算英雄!戰死沙場這不稀罕,稀罕的是明知送死,卻還那麼英勇!老子就佩服這樣的!夠膽!夠氣魄!」

  想起那役,孫永航也忍不住喟歎,又自斟了一滿碗,才歎道:「的確是英雄膽、壯士魄!英雄配美酒,這天下間,當得起祭酒的也就只有那從此絕後的西滇禦酒了!」說罷,飲盡碗中酒。

  項成剛也被他勾起這股豪氣來,抱著酒罈子替他滿上,又給自己斟了,也向他說起了自己祖上考武舉,期望以身效國,卻有志難酬的舊事。兩人你一碗來我一碗去,很快便將兩壇二斤半裝的「壟覺芳」給倒完了。

  孫永航興起,索性再叫了四壇來。兩人這麼海闊天空地聊著,項成剛也終於想起孫永航便是那領兵攻打西滇平叛的大將軍,心下又添上八分敬佩。

  酒酣耳熱的,聊完了天下豪情,又思及自身,項成剛終也忍不住對著孫永航傾吐自己的心事起來,「唉!姐夫,你也長我一歲,我便叫你聲哥,什麼都不瞞你!我……我是真心喜歡溶月!她也心裡有我……可是,到了今兒姐姐許她的時候,她老是哭著不肯!你說說!我到底哪兒不好?是她嫌我粗了?還是她根本從沒願意嫁過我?哥,我雖是粗野的山頭強盜,但也不是傻子,瞧她那個樣子,分明就已經把我當她男人看,為什麼……為什麼她……」項成剛愈說愈悶,總是頻頻灌酒。

  孫永航淺笑,一張白淨的臉早已薰染得通紅,他拍著項成剛的肩,「成剛!你是個扛得起家業的男人!溶月有你這樣的夫婿,也是她的福氣!她不會嫌你!」

  「呵呵。」項成剛見這麼誇他,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撓了撓臉,傻笑著只是喝酒。

  孫永航看著他,眼中露出幾許欣羡來,然而臉色卻是正經了,「成剛,哥哥有番話想跟你說,不管中不中聽,你且聽聽看!」

  「哥,你說。」項成剛立時收斂了些酒氣,雙目炯炯,連人都坐正經了。

  孫永航一笑,拍拍他示意隨便些,才道:「成剛,不要怪溶月,其實都是我不好!我拖苦了你們這對鴛鴦!」他歎一聲,又一陣靜默,似是在想什麼話。

  項成剛只是瞅著,沒有多話,只見孫永航又猛灌了口酒,「成剛,溶月不是不肯嫁你,她是舍不下她的小姐,我的……妻子!」他重重地咬著這兩個字,目中忽然閃過些粼光來,「她是擔心,垂綺隻身無靠……」

  項成剛對於兩人之間的事也略略知道一些,本不想提人家夫妻間的私事,然此時見他提起,也插了句嘴,「哥,小弟多句嘴!姐姐是天上地下都難尋的人,天下男人見了這樣的女人,誰不金貴著?你不能虧待她!你原是不該低頭認這個弱……然而既是娶了二房進門,那也就娶了,只是,不該冷待了姐姐!」

  孫永航苦笑,「成剛,此間有許多原委,你不明白……」他仰起臉,一雙星眸中深邃而幽長,潛隱的掙扎與苦痛只是一徑兒沉默,不說。「成剛,給我五年!五年之後,她不會再如此孤苦無依,無權無勢任人欺淩!五年之後,溶月也必定能放得下心,嫁你為妻!如何?成剛,可信哥哥一回?」他激切地抓緊了項成剛的手。

  項成剛回望著孫永航眼中潛抑的苦楚,爽快地點了個頭,「好!哥,咱是粗人,只知道你心裡也苦,卻啥也說不上。只一句,哥但有什麼差遣,儘管開聲口!」

  「好兄弟!」孫永航端起酒碗,與他的一碰,「來!幹!」

  兩人又是一輪酒,項成剛本是海量,四罎子酒下去了,也沒怎樣,只微微有些腦門子發熱。但孫永航卻是喝得醉了,只一碗飲盡,撲通一下,身子已往桌底下滑去。

  「哥?呵呵,怎麼那麼不能喝哇?」項成剛笑著,踢開凳子去扶,誰知觸手卻甚是灼燙。項成剛吃了一驚,連忙拿手去探額,誰知都擱不上手的燙。「哥,你怎麼渾身都燒成這樣了?身子不好還喝這麼多酒?我背你回去!」說著,他就要將人扛到背上。

  然而孫永航卻掙扎著抓住他的手,「成,成剛,別送我回府裡……」他眯著笑起來,「呵呵呵,我一直,一直就想這麼好好醉一回了……只是怕醉了,什麼都不知道……成剛,你知不知道,我過得好苦!我不想再做什麼了……去他娘的什麼孫府相府!去他娘的功名利祿!都去他娘的!我現在……只想好好守著垂綺,過日子,守著菁兒……守著他們娘倆,守著我心愛的人,守著我兒子……我只想這麼過!」他笑著,笑到後來卻眼角滑下一串淚來,手一甩,似是碰到酒罈子,他一把拎過便整個澆在頭上。

  項成剛聽了這話,也歎了口氣,坐倒在一邊。

  「成剛……你是不是覺著我不是個男人?呵呵,呵呵……我也覺得自己窩囊!窩囊透了!連兒子,都不敢去抱抱……就連給自己兒子找母乳,還得幾番周折……還怕給人瞧出什麼來!啊!成剛!」孫永航忽然一翻身,像是突然清醒似的瞅緊了項成剛,「你那牛的飼料可一併帶來了?」

  項成剛愣了愣,「飼料?」牛不都吃草嗎?啊!對了,他送來的這牛還得吃老菜頭給喂的什麼草根樹皮!「山上人給弄的啥東西,咱不知道……」

  「我知道……」似是忽來一陣眩暈,孫永航閉目忍了忍,才道,「……你記得住麼?」

  項成剛渾身上下摸了遍,不過翻出一張曾下山賣過山貨的賬票。他撓撓頭,「我問小二去要紙筆來!」說著便「咚咚咚」地跑了出去。片刻後,他已拿著紙墨筆硯回來了。

  項成剛瞧了瞧早被酒水沾濕的桌子,便用袖子一抹,整出一塊乾淨地,才將紙張小心攤好。「哥,你說……哎,得了!還是你撐住寫吧!咱沒識幾個字!」說著,他便將燒得滿臉通紅,一身酒氣的孫永航又給扶起來坐好,還托著他,防他不穩給摔著。

  孫永航咳了幾咳,真覺有些撐不住了,然而仍竭力穩穩神,握著筆的手不住微顫。筆下藥名似是全落筆而來,不假思索,無須細默,然而一字一字,他乏力的筆端卻力求字跡清楚,用的是柳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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