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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而在天都西郊,孫永航與曆名依舊被鎖在那不知哪家哪院的空屋子裡,然而這于永航其實已甚無意義,奔走無用,朝臣見有端信二王參涉此事,俱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能說得上話?而探得信王心思,竟是執意要讓相家小姐進門,借機以除垂綺。雖不知垂綺有何得罪了信王,然而攤上這麼一個信王,他孫永航無權無勢,又要如何護得住?即使如今脫開麻煩去,誰保得定不會有第二樁、第三樁?

  被不被鎖,其實無關大局。而于孫永航,此番心頭正自矛盾重重,一面既擔心垂綺見不著他心頭會急,一面又神傷此事如何才能向她表述清楚,這一想見一不想見,也讓他情願被鎖在這空屋裡頭。

  於寫雲與族裡的叔伯兄弟也俱來勸說,一個個,勸得孫永航心頭火起,然而卻又不得不暗處計較。雖是痛苦,但孫永航立定的主意便是矢志無改。在面對族人的輪番勸說之下,他亦不動聲色,先一口回絕,而後,漸漸有所軟化,似是被逼無奈,然而在駱垂綺始終是自己妻子一事上,他半點不曾鬆口。

  這讓於寫雲又喜又氣,卻也莫可奈何。等了一兩日,見他始終不改口,也只得硬著頭皮回了相淵。

  才剛回府,就聽得身邊的小廝來回說,溶月已經出府。當下,於寫雲一聲冷笑,「好!就照著你大老爺說的辦!仔細些!別叫人再在天都露面!」

  「是,三夫人請放心!」

  相淵聽了孫府的回復,氣得雙眼直瞪,火冒三丈,開口便是大罵,罵著罵著又說自己女兒死心眼兒,左是罵右是怨,只把臉也拉下了,總不肯將話應了。

  然而信王那邊不知怎地也聽到了消息,竟也屈駕親臨相府,大抵是談到了端王手上真握著實柄,信王也不想把臉撕破,真成了兄弟反目,便也勸相淵見好就收。原本,這相小姐嫁是不嫁亦無可無不可,但信王心中既存了個駱垂綺,便是不太痛快,又有防忌,總是想壓住她的鋒芒,再不使其有出頭之日。

  這番話露出來,自然是意思相淵將自己女兒送到孫府去。這軟勸硬逼一下,相淵真無路可退了,全不想自己日前一番戲言,竟真成了真!叫他堂堂一個女兒去做人家小妾,他臉上總是鬱鬱。

  那信王也不知打哪兒聽來的話,竟也知道那相柔姬一生只中意那個孫永航,做妻做妾做丫鬟都跟定了他,此時拿相小姐的話一壓相淵,相淵縱有千般不願萬般不想,也無計可施,只得差人與孫府相議。

  業已掌燈,老太太的正屋裡,駱垂綺兩頭著急,一面急著孫永航近七天了,沒半點音信;一面又焦著溶月,竟去了兩三個時辰了,還未回來。

  這一急一焦,再加之這幾日寢食不安,頭便有些昏昏,身子有些兒重起來。只勉強陪著老太太用過晚膳,她也不過動了動筷子,什麼也未吃。

  她原不知道,那於寫雲接到了相淵應允放人的信兒,喜得是心花怒放,樂了滿懷。族中人這才暗噓口氣,同時大房亦連聲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將此事透給老太太那兒知道,一併連駱垂綺也瞞了,怕她鬧將起來,使得老太太得了信。

  他們算計著用緩兵之計瞞天過海,只待這邊喜事辦了,她老太太縱是知曉,也不見得會插手砸了喜事。

  是故緊防著下人多嘴,下了嚴旨,只怕老太太提前知曉了。于寫雲聽得丈夫得釋,又兼之攀上了兵部尚書這門姻親,心頭樂得不知怎地。雖說是納個小妾,而對方卻提出必須六禮齊備,這事是出了點禮統,但在於寫雲看來,相淵可是位權臣,如今肯如此低就放過孫騏,還將女兒許配,且不叫兒子休妻,已屬萬幸,這六禮原也該給。

  原想著這便將永航放出來,可轉念一想,不定他還另有主意,又與駱垂綺親厚,消息一透,鬧翻了府裡喜事還是不成。索性就待迎親那天再說。

  這一想定,她便越發喜滋滋地趕著採買親單,一時府裡前三院俱是鬧哄得很,而正房正屋,因老太太這幾日氣得病了,又兼之駱垂綺身子不爽,便一直是清靜為主,是以二人也並不知外頭這等熱鬧,仍只心焦地等著孫永航與溶月。而這于駱垂綺更為尷尬煩躁,她已是待罪之身,種種情由她占大半,是以此刻,她根本無法前去打聽,只得守著,只得掛心著一去不回的溶月,只得掛心著一直未知音信的丈夫。

  她不想,當她終於守得丈夫的那個日子,迎娶相府小姐進門的喇叭也吹響了。在聽得錦兒的傳報時,她一下子怔了,眼前似乎晃過什麼,卻什麼都瞧不清了。茫茫然,那陣陣的喜樂聲傳來,只空落落的,半晌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老太太一聽這消息,立時便氣暈過去,眾家僕卻也不敢大聲張揚,只偷偷領了早請好的大夫前去診脈。

  那錦兒原是于寫雲身邊的丫鬟,在傳報完後,瞧著駱垂綺如此慘白的臉色,又見著四下裡早無旁人,忽然「撲」地一跪,「少夫人!全是奴婢造的孽!是奴婢對不起您!也對不起溶月……」說著,她哭起來,喉中哽咽著,「我該死!是我多嘴!是我害了溶月!少夫人!我對不起您啊……對不起溶月……」

  駱垂綺在聽得「溶月」二字才恍然神志有些回復,只愣愣地問,「溶月?你說溶月?她怎麼了?」連問三聲,她連聲音都不禁有些淒厲起來,「溶月怎麼了!她怎麼了?」

  「她……她……她讓大爺叫人給賣去外州了……奴婢親眼看見的……一個小巷口,那人將溶月一棍子打暈了,灌了麻袋便扛走了……是我該死!是我該死啊……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賣了?賣去外州?」駱垂綺低喃,連退了三步,還未沾著椅子便滑倒在地。

  「少夫人!少夫人!」錦兒嚇得連忙上前攙扶,只覺觸手一片冰涼,再看她,眼中俱瞧不見別的,只一片空洞,再一會兒,便怔怔地滑下淚來,沉甸甸的水珠子落在她手背上,燙得人心裡發怵。「少夫人……」

  駱垂綺望著門檻,想到那日的一別,不過匆匆幾句,誰知,竟成訣別?打小便是與自己一同長大的人啊!情同姐妹,原是不可分割的手足,她已是她今生除了丈夫永航便唯一認定的親人啊……如今,如今卻叫人這般棄卻……賣了?賣了!是賣去了外州?亦還是被滅了口?她是死?是活?若是死,她怎麼死?死在了何處?若是活,她怎麼活?生在何處?會有多艱難?會有多不堪?

  耳邊似有人說著什麼,她卻一個字聽不見。呵呵!她好傻好傻呀!原為著孫家如此辛苦,喬妝打扮,周旋達官之間,將父親遺物送作人情,可孫家是怎麼還報她的?原為著丈夫,傾心愛戀,百般苦持這個家,可如今,丈夫要棄她另娶,而這十幾日間,原本以為情深義重的丈夫,卻半面不露!駱垂綺,你好傻好傻呀?

  她究竟這一番心意為誰?她究竟這一番辛苦有何所得?許是嘲笑吧?許是譏諷吧?家已無,夫亦棄,如今,連唯一的姐妹,亦不知何蹤!這難道是報應嗎?報應她錯看了人?報應她錯信了人?

  她好恨!

  「哼,原來如此!那何不今日就賞我一杯毒酒,就這麼死乾淨了豈不痛快?」她聲音直如三九寒冰,刺得錦兒怔住。

  永航也正在此際奔來,見駱垂綺一臉恨意,不由一呆,直覺搶上幾步抱住她道:「垂綺,你聽我說……」

  駱垂綺也不動,靜靜地讓他抱著,只拿一雙眼緊緊地瞅住孫永航。

  孫永航驀地心底浮起驚怕來,眼前的人雖還在他懷中,但卻如此冰冷,冷得仿佛不似活人。「垂綺……」

  駱垂綺似乎打量夠了,嘴角才浮起一笑,冰得刺骨,「孫永航,你放手。」話吐得平平靜靜,然一字字吐來,竟是斬釘截鐵,一錘錘擊在孫永航的心上,疼痛莫名。

  孫永航鎖緊了眉,心知有什麼在兩人之間流逝,原本的心意相知,此刻竟成了紮人的刀子,紮傷她,亦紮傷他。仿佛預感到什麼訣別,他非但不放手,反抱得更緊,更深,牙關緊咬,手中的力道勒得人生疼生疼,像要把人都勒進骨肉裡,再無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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