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
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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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傻!這又不是她的家,也沒有把她當家人的人,她何苦拿著她爹留給她的遺物作這樣的犧牲?到如今,誰又真正疼惜她了?這府門裡,沒一個!」明明是激憤的話,然由孫永航口中吐出,卻叫曆名覺得有些冷,在這空屋子裡回蕩。 已近九月,屋外螟蟲四唱,然這屋裡卻是靜得讓人心底發毛。 「我如今也明白一個理兒,要直著腰板說話,沒個依仗是不行的。」黑暗中,曆名仿佛聽見骨頭相擠的「咯咯」聲。 「航少爺……」 「我如今才真切懂了老爺子說過的話……」孫永航咬住了自己的手背,狠狠地咬著,直至口內彌漫出一股甜腥味。 航兒啊,坐上這位子的,總也要擔待一些不願擔待的事,你會認命麼? 他認命麼?不,他不認,從前他不認,現在他也不認!不想認,不甘認,不願認!可是,他能不認麼?爹落人手柄,命在旦夕,真可以棄人倫不顧麼?而垂綺,方才明遠說了,信王不知為何對垂綺極有防忌,竟與相淵暗中共促此事,是要絕了垂綺的生路!這於他,還能做什麼?他不能親手送著自己父親去死,也更不能親手送著自己心愛的人去死,那麼,他到底該怎麼做?能怎麼做? 垂綺很不錯,但紅顏自古多人嫉,她沒有娘家來支起她的身價,又失怙失恃,你拿什麼來維護她?孫家易待麼?再加上她那個容貌,朝局一日,風雲四起,到時你要麼把她鎖在深閨出不得半步房門,但依她在天都的聲名,又有那個才情,你若無權無勢,周全得了她麼? 他周全不了,原先,他以為他行,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他,孫永航,無權無勢!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 猛地,他一拳砸向一邊的粉牆,悶響一聲,叫曆名唬了一跳,連忙檢視他的手,「航少爺你……」 「曆名,如若……」他的話吐得極艱澀,仿佛有什麼正在碾著他的喉嚨,「如若,我真娶了那相府小姐,她會如何?」 曆名一怔,默了許久才低低地回道:「少夫人必定極為傷心……」他的氣沉得很低,然而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猛躥上一個驚疑,「少爺,老爺夫人不是說要……要休,休……」 孫永航「豁」地站起,「絕無可能!應了那相淵的女兒進門,已是我最大的底線!我孫永航一生一世,只有一個妻子,百年後共立祠堂的就只有垂綺一個人!」他狠狠地道,似是在賭咒發誓,說得既堅又實,半點沒得轉寰。然而話一出口,他又忽然像被刺了一般,整個人都泄下氣來,渾身只縈了一懷痛楚與掙扎,百般苦澀,「只是,便是這樣又如何?我,終究還是要犧牲她……這世上與她唯一相親的人,個個都在犧牲她,這一次,是我……」 曆名聽得心中難受,卻又不知如何寬慰,只好在旁輕聲道:「少夫人若是知道您其實也是為她,定能釋懷的……」 「不會的……」孫永航突然回過頭來一笑,暗夜裡,那笑也無笑聲,也無笑形,只一徑兒地暗,暗到人心裡頭,濃濃重重,「曆名,你不懂。一旦我娶了相府小姐,我與她,任何一個,這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什麼!居然有這等事!」相淵聽得冷汗直冒,坐在書房裡只怔怔地發呆,怔了許久,才猛然又問一遍,「你,你這話當真!」 「回老爺,那孫府的人就是這麼說的。」 相淵咬著牙在屋裡左右轉著圈子,兜了幾圈像是叫夢魘著了一般,猛地張大了嘴,怔了會兒,又頹然癱坐回椅中。「這可怎麼好!惹出大麻煩了!」他口中喃喃,聽得下人雙腿直打顫。 「……信王爺已有了暗示,得罪不起,而孫府……端王爺竟真的握了我的把柄不成?哎……今番種種就要斷送在這上頭了……」他心頭冒火,手一揮,正碰著那涼透了的茶盞,便一把摜在地上,心頭也因這一摜而下了一個決定。他咬著牙根朝玻璃明盞狠瞧了眼,隨即奮筆疾書,也不及封印,直接拿了交與下人,「去!速將此信遞到信王爺手上!」 「是!」下人見他面色不好,走得飛快。 相淵默默地盯著燭火出了會子神,面色沉鬱,便一徑兒往女兒房裡來。丫鬟們打著簾子請他進去,裡邊,愛女正繡著一幅「花好月圓」的女紅。 相夫人見丈夫進來,便忙笑著站起身來,「老爺,您也來啦?快看看咱們柔兒的女紅,這繡得是越發好了……」 相淵只盯著自己女兒,也不理妻子的話,半晌忽然道:「柔兒,咱別嫁孫永航了!天都好男兒有得是,何必非得他一個不識抬舉的孫永航?更何況他還有了妻室……」 「爹!」柔姬的手一僵,針紮在蔥管似的纖指上,一點殷紅的血便冒了出來,看得相淵一陣心疼。 他忙上前拉過細瞧了瞧,連聲吩咐下人,「來人!快給小姐拿巾子來!」回頭又怪責愛女,「怎麼那麼不小心!」 「爹……您說的……您剛剛說的,是,是什麼意思?」 相淵見著女兒空茫茫一片的眼神,心下不忍,同時亦想起前番她說的話來,心頭又疼又怒,只輕罵道:「那孫永航有什麼好的!他連他爹的性命都可拿來賭了,還指望他有什麼良心!況且,據聞他與他妻子夫妻情深,你硬插進去討得了好?更別說,他眼下只那一個妻子,又怎麼甘願休妻另娶?任憑他百般好,終究也是人家的丈夫,你硬嫁了他,哪有幸福可言?」 柔姬聽得渾身一震,整個人恰似叫人大冷天裡猛潑了一盆冰水,只怔怔地,相淵見了自然又是心疼萬分,正思索著怎麼勸,卻聽得她幽幽地道了,「爹爹,你說女兒傻也好,呆也好,癡也好,總之女兒心中是只存了他那麼一個孫永航了……他娶我也好,不娶也罷,此生此世,我的心總是給了他的……他若不想以我為妻,我只求與他相伴,能得他一眼,我便不做他正室的夫人,妻又如若?妾又如何?哪怕是丫鬟,女兒也甘願!」她怔怔地說著,眼淚便似簾珠子般墜了下來,一顆不了一顆,直直打在相淵的心頭。 相淵聽得又是亂又是惱,不禁罵道:「胡說!你堂堂一個尚書千金,多少男子趨之若鶩?你卻甘願去做他孫永航的一個小妾?這傳出去,我兵部尚書的臉往哪兒擱?」 「爹!」柔姬哭喚一聲,見其父別開了頭,也不強駁,只啞著聲音道,「爹,女兒累了,您請先回吧……」 「你……」相淵又驚又怒,心中明白這女兒見無轉寰,不定要做出什麼傻事來。這孩子自小性子又傲又倔,半點不由人勸,此番只怕……他來回狠踱幾步,終於怒瞪著她道,「好!你定要嫁他,就是不認我這個做爹爹的了!」 「爹?」柔姬一愣,然聽得此中准允之意,眉間回喜,隨即哭著一跪,「女兒不肖!」 話說到這份上,相淵也實在無法,想著信王也插手此事,思來想去,也只得這般收場,方能力挽狂瀾。「唉……也罷,也罷!爹爹這回也豁出去了,定要為你掙回個正室來!」 說罷,他一拂袍袖,便出了閨房。 孫府裡依舊忙亂,駱垂綺一直在老太太的屋裡等著孫永航回來,可越等越心焦,而孫永航卻始終沒有音信。 這一日,連溶月都等不及了,「小姐,要不先把這信回給端王爺?少不得就讓端王爺先出聲,那相淵也好警覺啊!」 駱垂綺沉吟了會兒,覺得也有些道理,便不再等孫永航拿主意,只拉住了溶月的手,「好!那你小心些,早去早回!」 「小姐放心!」溶月一笑,便袖上駱垂綺早已寫就的回函,回去換妝出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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