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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可是,沒等到他一展宏圖啊!」老爺子長長一歎,眼神微露蒼茫,努了努唇上的須髭,眼神已冷靜下來,只是沉著地看著眼前嫺靜而聰慧的孫媳,「今日本是皇上召去遊園的,但只遊了一半,便有急報來說瀘州失守……」

  駱垂綺一驚,不禁脫口而出,「那瀘州守將馮源呢?」話一出口,她已知失言。

  老爺子的眼頓時一眯,隱了抹銳利在內,「你也知道馮源?」

  「呃,呃,師傅曾略略提點過一些。」駱垂綺支吾著道,師傅不是只說過一點,而是把這個人說得極為詳盡。馮源本是鈺華夫人的一個侍衛。當年立儲之時,因為長安侯的鈺華夫人本是女皇的堂妹,自然與其夫擁立當今皇上,而同在軍中的馮源因為其已故的父親曾任天都九門提督,都暗中出了不少力。所以女皇甫一登基就封了長安侯與鈺華夫人,只是這馮源身出將門,本有軍功,女皇行事又極為高幹,所以這一處棋,雖多維護,卻是不動聲色,便是當年奉立女皇為儲的黨群亦少有人清楚。駱垂綺不知師傅如何知曉,但卻明白此話不易出口,只是沒想到今日一急之下露了馬腳。

  「哦……」老爺子點點頭,眉微微一挑,想瞧瞧這孫媳到底能想到哪兒。

  駱垂綺也確實在擔心,馮源玩忽職守,懈怠兵務的事早聽孫永航略略提過,只是不知他有未上奏朝廷。他是通政使,有監管百官密奏之職,這百官密奏自然也就包括了監察各州兵吏之政的職責,此番馮源出事,皇上是不可能承擔這個庇護臣子的責任,那唯一的替罪羊就只有孫永航了。想到這兒,她心中又是一急,眉微皺,已無暇顧忌孫老爺子的試探,脫口問道:「那爺爺,永航會不會被牽連到?」

  老爺子眯著眼不語,心中卻是盤桓再三,這丫頭不簡單,小小年紀便能看到這個份上,只是還缺歷練,如若悉心教導個幾年,必當更為出色,或許就能與永航平分秋色也沒個准。

  「爺爺……」駱垂綺見他不語,心中越發急了起來。

  老爺子冷靜地審視她,眼下才十七歲的她到底還是生嫩了些,但也很不一般了。「先別急!我想皇上還是會給爺爺我一個面子的,即便牽連了進去,也無甚大礙。皇上到底還是個明君!」

  駱垂綺見他如此說,心中稍稍定了定,卻仍有憂色,只是擰眉暗自發愁。

  老爺子故意微微一歎,「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此次瀘州兵亂,如若皇上會怪罪永航,但因永航年輕有為,皇上也正想用他,很有可能會讓他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駱垂綺一怔,隨即明白,「出征?」

  「唔……」老爺子點了點頭,看向駱垂綺的目光明顯帶上了幾分沉吟,「孩子啊,永航雖說聰明,但畢竟從未上過疆場,這萬一去了瀘州,沒個細謀善策的人在旁,只怕……」他點到為止,看著駱垂綺有些閃爍的眼睛,便適時打住。「唉!算啦!兒孫自有兒孫福,永航也熟讀過兵法,誰還沒個第一次呢?」他自說著一笑,「真是老嘍!只會擔心這擔心那!放不開手啊……垂綺啊,不必放在心上!爺爺我也只是猜測猜測而已,作不得准的。」他笑著站起身,複又拄著拐杖走了。西斜的日光由簷角傾入一片陽光,斜照脈脈,襯得庭院愈發清靜了,連蟬兒都似乎屏了息不敢出聲。

  駱垂綺怔怔地站著,她當然知曉老爺子決不是無事來與自己發發牢騷,他是老臣了,見慣了宦海沉浮,許多事他興許瞧得比皇上還要清楚。他今日的話是一個提醒。

  但他哪裡知道,師傅更是算在了他的前面。

  駱垂綺挨在窗前,看著午後的嬌花慵懶,心下百轉千回。老爺子的話是姜太公釣魚,不怕你不上鉤,畢竟事關永航,她擔心!手中的信已捏了許久,土黃的封口上已封好了蠟,只等送出。可是,臨到要送了,她又覺不妥。師傅是早已回絕了她的,更何況師傅的心性說一不二,任是她如何求他,想也不會放棄原則吧。

  她歎了口氣,走回到書案前。永航已經連著三四天關在書房裡了,想是遇上了什麼麻煩,多半就是老爺子說的那事兒。唉……也罷!

  「溶月。」

  「小姐?」溶月瞅了她半天了,心知定有什麼煩心事困住了小姐,便貼心地一直侍候在旁。

  「你把這信送到東昶寺,交給一個叫……'解塵'法師的人。」駱垂綺將信鄭重地放在溶月手心。

  「小姐,這可是給杜師傅的信?」自從小姐嫁入孫家,便再也沒他的消息了,也不知躲去了哪裡。這封信能送得到他的手上麼?

  「嗯。」駱垂綺點點頭,「我雖一直待在閨中,但若真不知師傅的一點蹤跡,那也枉費他苦心教導我多年了。」一直聽師傅說起東昶寺的'解塵'法師,相信必有深交,將此信託于法師應該會最終落到師傅手上吧。「再有,你去打聽一下……算了,老百姓哪裡能知道這些!就這樣吧,你快去,信一定要送到!」

  「是,小姐放心吧。」溶月打著簾子去了。一時屋中靜極,駱垂綺端起涼茶,又覺心中煩躁,只抿了下便擱著了。

  出征!近些年來,文斕公主因為當年擁立女皇有功,一直手掌兵權,在朝政上亦是漸次出格。皇上必定大起戒心,所以雖封了她的幾個兒子在朝為官,卻漸漸啟用新人與之對抗。這其中,對於孫家的扶持便很可看出一點。

  既然馮源抬舉不起,那麼眼下最受皇上器重的又只有永航,那出征掛帥之事簡直就是順理成章!駱垂綺愁眉深鎖。依永航的才智,掛帥平叛就掛帥平叛,他一定能勝任的。但是這戰場上的事,說不好、保不定,不能有個萬一。那苗人善使疫障,瀘州、滇雲那一帶又是濕氣橫生,比之中原戰事,死傷猶重。萬一……萬一永航有個不測……

  她想至此,覺得應該好好和丈夫談談,叫來歷名一問,知他已下得朝房,正于書房裡理事,心中便已有打算。

  孫永航正理著剛從兵部調出來的卷宗,瀘州、滇雲一帶苗匪橫行,地勢錯綜複雜,一直是碧落後防的心腹之患,不除不行!他心念一動,從書櫃上抽出一卷圖軸,攤在桌上。瀘州、滇雲……

  正想細看,卻聽得有人敲門。「進來。」孫永航扭頭去看,進來的正是提著一盒食籃的駱垂綺。當下他擱下手中的圖軸,「怎麼過來了?日子長了,也不睡個午覺?」

  駱垂綺將盛著綠豆湯的食盒放在一邊的案上,款款一笑,「哪有那麼多覺睡得著啊!看你,關在房裡多久了?這是綠豆湯,也好消消渴。」她倒了一碗出來,遞給丈夫。

  孫永航接過碗,呷了口,「嗯,味道真不錯!」

  駱垂綺「撲哧」笑道:「還不就是綠豆加白糖,又不怎麼精細,尋常味道罷了!」她笑著走到案前,正瞧著了那幅圖軸,噫了聲,「這是碧落的地圖?」

  「嗯。碧落立國不久,國勢未穩啊!」孫永航一歎,上前摟了駱垂綺的腰,一副不勝疲憊的樣子把頭靠在她的肩頭,一手指點圖軸的西南角,「苗人在這裡犯邊,瀘州守將馮源叛逃不說,還引兵攻城,一路已攻下好幾座城池了。」

  駱垂綺微側了頭看著丈夫,那雙沾上了幾屢血絲的眼睛裡點點星輝,淨是雄圖偉略的神光,她沉默了,一些想開口的話終於還是說不出口。身為人妻,她似乎不應該婦人之見。既然是他想要去完成的,她應該支持他才對,讓他毫無後顧之憂地去。她深吸了口氣,才道:「要出征了麼?」

  孫永航一怔,心中暗道妻子的敏銳,同時亦有愧疚,他們新婚才不到三個月,而他就要……「垂綺,我……」

  「別說。」駱垂綺回身輕輕掩住他欲出口的歉疚,「你我之間還見外什麼!是你欲待完成的宏業,我……我雖幫不上什麼,便在這裡等你、支持你就是了。」

  「垂綺!」孫永航心中感動,手輕輕一緊,將她摟緊在懷中。

  駱垂綺微笑著抿了抿唇,語氣忽又轉幽,「只是不管如何,你此去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給我回來!我在這兒等你,你幾時回來我就等你到幾時……」

  孫永航心潮激蕩,輕輕捧起她的臉,「放心!你要知道,你嫁的可是我孫永航!小小的一場平叛之戰,會有什麼危險?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倒是你,我不在的時候,府裡有什麼事……有什麼人,你就多擔待些吧!」

  「嗯。」她摟住丈夫的脖子,輕輕靠上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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