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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六章 蓮花盞上金戈氣

  時近六月,初夏的暑氣便蒸得早蟬喧唱,一園新近修整過的禁宮便叫這早蟬先給唱了熱鬧。園子新修,自是少不得去賞玩一番。乾定女皇手攜著兩個皇子與公主同游,一群大臣自然相從。

  孫永航跟在孫老爺子身後,閒步庭院,只覺濃蔭蔽日,倒也舒心快意。雖有蟬兒爭喧,亦不覺煩躁。此一行是沿水款步,水風襲襲,再加上滿園芬芳,自是愜意萬分。皇家氣派,園子雖是新建,卻移來了如此大樹,連塘柳俱是長絛垂水,不見新種之象。

  正自思索間,孫永航忽覺眼前一派開闊,一片湖光瀲灩,清荷搖曳。只見那日光照耀下,那塘菡萏綠葉恬恬,中有幾朵淡粉色的荷苞亭亭玉立,在微風中款款生姿。女皇率先登上了那層形如長廊卻比之長廊更為開闊的高臺,四圍俱設欄杆,孫永航上去了才知,原來這檯子竟是建在堤壩之上。

  「眾卿說說,此處如何命名才是切景?」女皇一手遙指荷塘,眼眸淡淡掃過眾人,在垂首而立的孫永航身上一頓。

  早有躍躍欲試的文官等著這一顯才華的時機了,見女皇如此問,都假作微一沉吟,吐口而出,「皇上,您看'漪菡亭'如何?」

  女皇淡笑不語,似在斟酌。旁處已另有一位朝官駁道:「此名太過靡麗,紅蓮如此清雅,如何當得?皇上您以為'濯清'如何?」

  「這也太過素淡,芙蓉本自清純,這名兒反顯清高,不妥不妥。」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將所提出來的幾個名兒都否決了。孫老爺子朝女皇覷了眼,深沉的目光瞥向自己的孫子,輕輕在旁點了聲,「永航。」

  孫永航會意,便跨出一步道:「皇上,臣以為此處拾級而上,景致開闊,正是一級露一景,不如就名'露蓮台'。正如方才大人所說,蓮者清新脫俗,色純而質樸,正如不經修飾卻風姿天成的菱女,明白曉暢即可。不知皇上聖意如何?」

  「嗯,不錯。」女皇輕輕頷首,又問,「此處還缺一聯,依愛卿之見,當怎麼個題法?」

  孫永航放眼望向荷塘裡粉面嫣然的紅蓮,不意間想起垂綺,覺得妻子亦是這般清純可愛,粉面含羞。他看著荷花的眼波不禁微醉,仿似瞧見垂綺溫柔甜蜜的笑意……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臨鏡本自嬌豔色,出水猶含三分羞。」

  清純而不流於粗鄙,脫俗而不流于清高,以嬌羞之意態暗扣「露蓮」的欲隱又現,便是菱女之色亦描摹了出來。當下女皇含笑朝孫老爺子瞧去,「孫公家門,才學俱佳呀!」

  「謝皇上誇讚,是皇上與諸位大人青眼抬舉,永航不過後輩小子,哪裡敢當過譽之詞。」孫老爺子拄著拐杖欠身笑答,語意雖是謙遜,亦不免帶上了幾分驕傲。

  「呵呵呵,孫公過謙啦!永航有治國輔君之能……」女皇還欲再說,卻見台下遠遠奔來一名內監。她微微攏眉,認出來的是安元殿掌筆的效遠,定是有急件了。

  果然,效遠奔至臺上跪稟道:「啟稟皇上,西滇人奇襲瀘州,已奪下宜晴、綿縣,瀘州守將貽誤戰機,害怕朝廷處罰,已降了西滇,現正率叛軍直取錦川。」軍國大事,但效遠久居安元殿近三十年,鬢白的頭髮便是沉穩的昭示。

  孫永航聽了暗暗皺眉,這個瀘州守將馮源平日最是消怠公務,荒於練兵,他已多次上書參劾,但不知為何,女皇卻總是相護,將他的摺子留住,不見懲處。

  女皇淡淡一擺手,已過四旬的面容上淡定從容,不動如山。但額間已見青筋隱隱,「這是哪兒發來的?」兵部尚書相淵仍在此處立著,那便不是兵部的簡書了。

  「回皇上,是瀘州副將李江冒死托其下小卒送出的血書。」

  「……馮源!」女皇細不可聞地念出這個名字,目光已現陰沉,「速傳長安候及其夫人來見。」她掃了眼惴惴而侍的眾臣,手一揮,「你們權且退下,相淵,孫永航,你二人速將瀘州一地的軍況察清楚,上報於朕。」

  「臣領旨。」

  駱垂綺的傷已漸大好了,這些日子來多半悶在屋裡也著實氣悶。這天不知怎地興起,想著了「擷芳苑」的睡蓮了,便與溶月慢慢散步至那回廓坐了。

  初夏時節,草木俱是蓊蓊鬱鬱,蒼蒼翠翠地遮了大半驕陽,只留下斑斑點點的日光撒在蓮池裡,反射出粼粼的觳紋,如金如銀,照得人睜不開眼。那池睡蓮倒開得好,淡粉中夾出幾分嫩黃來,清純可愛。那蓮葉恬恬中有細魚叢叢,以花箭為蔭,似是喁喁而語。

  溶月看得可愛,笑著問:「小姐,你說這魚兒會說什麼話?」

  駱垂綺聽了一愣,隨即笑道:「怕不就是哪裡有食吃吧?」她抬起頭看看天,晴空萬里,白雲都不知躲哪兒去了,只剩下一墨色的碧藍,亮得人眼難開。有蟬兒細細地吟唱著,愈顯得這方清靜。

  溶月抿唇一笑,「我瞧不是。它們定是在說哪家的小魚覓得了良婿,哪家的魚姑娘得了寶寶呢!」

  駱垂綺瞟了她一眼,臉兒微紅,但轉瞬間又笑顏如蓮,「嗯,是呀!我們溶月也是個大姑娘了呢!」

  「小姐!」溶月見反倒說回自己身上,立時有些急了,「溶月不嫁!溶月要待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一輩子!」

  「呵呵呵,我可不敢把溶月留成了老姑娘!」駱垂綺嘻嘻一笑,親昵的手指刮上有些羞惱的丫鬟,「傻溶月,我一定替你覓個好人家,但沒找到之前,我可捨不得!」

  「小姐……」溶月還欲再說,卻聽後面傳來一陣蒼老而宏渾的聲音。

  「呵呵呵,這不是垂綺麼?」

  駱垂綺連忙轉身去看,只見庭院裡遠遠地拄著拐杖過來的正是孫老爺子孫楔,當下,她與溶月俱是斂衽行禮,「孫媳見過爺爺。」

  「太爺。」

  「好好。」老爺子虛手一扶,面色雖有些病中的憔悴,卻仍是帶著幾分威嚴,「自家人不必多禮。來來,還坐著,咱們聊聊啊?唉!人老啦,就想找個親近的人囉唆幾句……垂綺不會見厭吧?」

  「爺爺這是哪兒話,垂綺求之不得呢!」駱垂綺上前扶著老爺子在一處石凳上坐了,知道他必是有事要說,便吩咐溶月道,「去沏壺茶過來吧。」

  「是。」溶月識趣地退下。

  老爺子瞧見溶月遠遠地走了,才眯著眼笑呵呵地瞅了駱垂綺一眼,「近些日子還住得慣吧?」

  「很好,叫爺爺費心了。」她持著笑意,臉上溫溫柔柔的。

  「好好,孩子啊!孫家的媳婦裡你是我最中意的一個!」老爺子說得有絲感慨,「永航娶了你,是他一大福氣。」

  駱垂綺淡淡一笑,聽他繼續往下說。

  「啊,垂綺啊,聽說你待嫁時可是才名滿天都啊!若不是早在十七年前這駱相之女便被老孫家給定了,不知道現在還是怎生門庭熱鬧呢!」老爺子眼露欣賞,這娃娃沉得住氣。

  「爺爺過獎了,哪有的事!不過是幾位世伯的過譽之詞,不知怎地就傳成了這樣。」駱垂綺心中略略有些知曉孫老爺子要說的話了,雖端著笑,心中卻著實發苦。

  「呵呵,不是過譽,堂堂碧落第一才子之女,又是名士杜遷唯一的徒兒,虎父焉有犬子哪?」老爺子眼微微一睜,止住她的謙辭,「孩子哪,你不知道,當年你爹還在的時候,我與他同朝為官,共輔先皇,紮穩了這片江山。你爹當時還發過宏願,定要取西滇、平苗人,北上麟州,一統中原,那是何等樣的氣邁古今啊!」

  駱垂綺看著這位心機深沉的老人,這一瞬間,他仿佛沉浸在回憶裡,想當年的氣概鋪陳而出,使得他佈滿了褶皺的臉頓時鬚髮皆張,平添一股豪氣。她回想著父親還在世的樣子,書生意氣,清酒縱論,共圖國業,那是怎樣的一種豪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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