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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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老人拍拍他的手,頭枕上椅背,沉默良久,忽然又問了句,「情之所鐘,當真如此看不破麼?」老人如此問著,眼睛卻直直地盯住了孫子。 孫永航心中一凜,竟覺這近夏的天候似乎忽然間涼了下來,冷颼颼的,如兜頭澆下一盆冷水,讓孫永航霎時將那份祖孫之意的脈脈溫情都給掃盡了。 老人笑了,微帶著些苦澀的味道,「航兒哪!昨日解老來跟我辭行,說他老了,不堪再為孫家重用了。」 解時濟在孫家幹得好好的,老爺子又看重他,現在好好地要走,所為何事,孫永航自然知曉。「爺爺,孫兒錯了。」 老人淡淡一笑,「我昨日就依了他的請辭了。」 「爺爺?!」這一驚,便是孫永航素來鎮定的面容亦不免有些驚訝。 「人老了,若常待在一處,總免不了想東想西。既然精力不夠,便可以好好養老了。」老人朝孫永航看了眼,「我也是。人生七十古來稀,我也老啦,也該安度晚年,不再費神費力啦!」 孫永航動容,這話由孫家的掌權者口中說出來,又是單獨地對他說,這其中的分量重到令他吃驚,他以為不管如何,老爺子應首要考慮長一輩的,畢竟大伯二伯爹和四叔六叔還都健在。 「爺爺,孫兒年輕資淺,難當大任。」 「呵呵呵!」老人笑得很開,滿臉的皺紋都漾了開來,一暈一暈的,「航兒,爺爺從未看錯過人,你在爺爺眼裡,所有孫氏一門的人都在爺爺眼裡。孫家是要長長久久地繁盛下去的,任人唯賢,治國如此,治家何嘗不是如此?」他將孫永航扶了起來,拉著坐在身邊的木凳上,「不用擔心輩分之類的,孫家就你最行,你就坐得這個位子。只是,航兒啊,坐上這位子的,總也要擔待一些不願擔待的事,你會認命麼?」 孫永航閉住了嘴,素來的雄心衝擊著他的心房,對於孫家,對於國家,對於施展抱負的渴望,在他心底久久徘徊,終於,想到為人的自矜,他沉著聲音婉拒,「謝爺爺垂信,但只怕孫兒難當大任。」 「好好。」老人略有嘉許地閉上眼,日光透過窗櫺射在他的身上,隱隱有些陳腐氣,「航兒啊,垂綺很不錯,但紅顏自古多人嫉,她沒有娘家來支起她的身價,又失怙失恃,你拿什麼來維護她?孫家易待麼?你拿了白藥給她治傷,這本是家居小事,但因牽扯上了各房的那點小心思,便惹來如此麻煩。試想,我若真的動了怒,你固然是失了勢,你那媳婦只怕日子也不好過吧?再加上她那個容貌,朝局一日,風雲四起,到時你要麼把她鎖在深閨出不得半步房門,但依她在天都的聲名,又有那個才情,你若無權無勢,周全得了她麼?」 孫永航濃眉深鎖,卻仍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你可能想,堂堂一個大丈夫,若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了,那也枉為一個男人,是不是?」老人朝他笑著,「呵呵,航兒哪!世事要真那般簡單,就不會有你五叔的事了。」老人一想到自己早逝的兒子,語氣就蕭索起來,「也罷也罷,你自己好好去想想,但凡爺爺還活著一日,就沒人動得了你們小兩口。」 「爺爺……孫兒不孝!」孫永航心思紛亂地一跪,其實已有七分動搖,但仍由那股傲氣撐著不肯低頭。 「唉,去吧,去吧。」老人揮了揮手,再度合上了眼。 駱垂綺閑坐在榻上,晚春倦倦的日光裡,百無聊賴。孫永環那一群女眷才離去,這回影苑便又靜了下來。溶月怕她悶,開了窗子在旁坐著陪她,但一時訥訥地也不知說什麼話,人似乎懶極了,靜得人骨頭都軟下來。 溶月瞧了瞧一直看著窗外發著愣的駱垂綺一眼,嘴裡「撲哧」一笑,「小姐,想什麼哪?」 駱垂綺驚了一跳,回神瞧見她促狹的笑,心中一羞,紅暈便起,「就你貧嘴!我……我在看那秋千架,哪有想什麼?」 「是,是。小姐看著秋千架發愣呢!」溶月作勢走到窗邊上,「呀,溶月也瞧瞧,這秋千怎麼稀奇了,讓小姐居然捨不得離個眼!」 「去!你這丫頭!」駱垂綺嗔她一句,放軟了聲音,不由一歎,「我方才瞧見有只燕兒穿了過去,不知它哪兒做窩呢。」 曾經,也是一個春日的午後,燕子穿梁,在她家的園子裡飛來飛去,有時還會撞著燈繩,一蕩一蕩的,就像天都的西苑湖,在春風裡漾過的墨綠的轂紋。那時,她還住在駱府,娘會教她念詩。 「蜂蝶惠心繡芙蓉,桃李妍麗照堤湖。剪春燕泥營幼巢,畫成梁下孝兒圖。」 那是爹爹看見才六歲的她不要奶娘的攙扶,硬是端了盆水給侍弄過花草的娘淨手時,一時興起作下的。爹爹說是遊戲之作,娘卻一一細心地記在心裡,沒事時,便念與她聽。大多時候,她總是坐在秋千上,娘在背後推她一把,她便笑著背誦爹的詩詞,雖然那時並不懂詩詞的意思,但她瞧見娘只要一聽她念,總是微笑,很溫和、很美麗,像極了酥人的春風,暖烘烘的、細細柔柔的,直癢到心窩裡去。 溶月看著她回憶著舊事的神情,追思的喜與愁相雜,有一種幽幽的淡愁縈於一身,那般細緻,欲語還休。「小姐……」 「嗯?」駱垂綺淡淡一應,仍沉湎於過往的回憶裡。不知為何,她對於幼時的記憶特別深,點點滴滴,總是記得那般深刻。有時她也不免想,為什麼自己那麼小時就那麼留意這些日常細節,難道是冥冥中註定,她只能有這麼一點回憶,因而不自覺地一一拾起,然後牢記麼?念頭一轉到這裡,那張如花般嬌豔的面容便盈上一層泫然之色,泠泠如山泉的杏子眼暗籠了兩汪清波,反射著日光,琉璃玉散,墨色漾彩,竟有些奪目的璀璨之色溢將出來。 「小姐,都是過往的舊事了,你也別想太多了。」春日多思,小姐就是這玲瓏的心思隱得太深,時常念著自己失恃失怙,事事小心,便是在舅爺府上亦是步步謹慎,不肯落下一點錯兒,比個下人還拘謹怕錯。這十年下來,竟是從未舒心暢快過一回! 「是啊,'一切有為法,如夢如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我本也是執迷過深了。」駱垂綺低低一歎,卻也只能如此說以慰思親之心。終究形同孤兒的她還有長長的一生要走下去,這條路,讓她縱使有了孫永航這樣的丈夫,也依舊心懷忐忑。 孫永航理了公務,便不自覺地把腳挪向回影苑,孫老爺子的話總是時常縈繞在耳邊心上,但卻總敵不過他魂裡相系妻子的嫣然一笑。每當他想忍下心思在書房裡坐久一些,那奏報的字裡行間裡就會生出兩汪秋波,清靈靈的杏子眼,滿含情義地望著他,菱唇帶笑……想著想著,他便魂不守舍起來,公務再難理清。於是,腳步便不由自主地往回影苑去了。 今日的公務不多,他早早便拾掇好了,想再坐一會兒,但心中念著嬌妻的腳傷,便理所當然地往那兒走了。 還未跨進屋,就聽到她主僕二人在那裡說話,他放輕了腳步。雖說君子不聽暗壁,但垂綺與溶月的感情的確很深,定有些體己話放在無人時悄悄地說。有時孫永航也頗不以為然,可是溶月到底是從小陪著她長大的丫鬟,時間上的分量確是他比不上的。也因此,他心中亦是存了三分敬重,說話間對溶月也特別客氣些。 嗯?如夢如泡影,如露亦如電?垂綺有什麼心結是這樣解不開的?過往的舊事……難道是她的身世麼?孫永航暗惱自己的疏忽,只知曉日常起居上的照料,卻不曾想她無父無母,女子出嫁本有歸寧,但她只一個親舅,卻不是她的家了。唉!有愧人夫! 他心中愧疚,一步跨入屋裡,心中已有了個主意。「垂綺,今兒不痛些了麼?」 駱垂綺乍聞他的聲音,心中一喜,不由面上綻開一朵欣顏,美得耀眼。「今日那麼早便忙完了?」才不過未時呢!這些日子來,他一直是很忙的,常常在書房一坐便是整整半宿。晚上都睡不好,更不用說白日了。 聽她這麼一問,孫永航有些心虛地訕笑了下,含含糊糊地應了聲,馬上道:「乘著今兒空,咱們去遊湖吧!雇條小船,沽幾兩酒,咱們去看看這夾岸的桃李。」 駱垂綺聞言也喜,才要應下,卻又黯了顏色,「可是我的腳傷……」 「不是還有為夫我麼?」孫永航咧嘴一笑,帶了幾分類於孩童的淘氣與促狹,還有幾分得意,他上前打橫裡一把抱起她,「我抱你走!」 「呀!」駱垂綺輕呼一聲,羞於他的大膽輕狂,心中卻著實歡喜,伸出的小手作勢要捶他一記,到最後卻也只是輕輕放在孫永航的肩上。眼看著他抱著自己要走出屋子,她不由有些羞急起來,小聲急道:「你快放我下來!被人瞧見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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