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師傅?」駱垂綺因著師傅有異于平常的重話而困惑,「師傅覺得綺兒會做錯什麼事麼?」

  杜遷看著她有些嚴肅,「綺兒,你當記住你將要嫁入的是誰家的家門。孫永航只在其次,孫家才是真正需你去牢牢把握的。你明白麼?」

  駱垂綺默然半晌,「師傅的話,綺兒並不很明白。」

  「你才多大,竟也來誑我這個做師傅的!」杜遷笑斥,「也不必怕他,孫家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一群人,為師只是不想你受委屈。」

  「那……」她啟口,卻又合上。

  「孫家是個太有權勢的家族,碧落自打天下那一刻起,便有了孫家的地位。但其勢未穩,這便是孫家想圖的……或者,也是你可以由此安身立命的契點。」杜遷坐下來,眼中神采飛揚,透出一股激昂之氣,「綺兒你記著,你長著一雙非常動人的眼睛,但能否保你終身平坦康泰的,卻是要看這雙動人的眼睛裡究竟能看到多少。為師信你的聰慧,卻擔心你的心性。」

  「綺兒謹受師傅教誨。」駱垂綺起身跪在杜遷身側。

  杜遷連眼角都未瞥向她,只一徑兒往下說,「父母心性,子女必承秉十中八九,然這于孫家最是要不得!駱相及其夫人,可比人間仙侶,世人冀求,然難得其萬一,你可信其三分,但若用情十分,只怕你日後有得苦受!」

  駱垂綺心中一冷,「師傅是否是說,那孫永航風流成性?」所托非人,良人難求,自古而來俱是如此,她本不應希求太多。

  「那倒不是。」杜遷扶起她,眼神恢復到一如既往的平和淡涓,「為師可以告訴你,那孫永航是天都女子心坎裡萬中挑一的夫婿,乾定元年,年近弱冠的他便已登科中了狀元,之後,轉調各州做了一年監察禦使,政績卓然;至今,也不過第二年,他已是朝中的翰林供奉,兼領通政使司。」他靜靜地敘述,語聲不帶絲毫情感,有種莫名的冷然,「通政使司便是朝中掌管百官政務的職官,所有密報都經由他手。這是什麼職務,什麼分量,綺兒你可要想清楚了。」言下之意,便是指孫永航雖年紀輕輕,但能掌上這個職務的,料想也不是簡單的人物。

  饒是駱垂綺冰雪聰明,也揣摩不透杜遷方才說的話中的含意有多深。照話的字面意思來看,孫永航出類拔萃,端的是孫家最有出息的一個,得嫁此夫,可以想見日後的榮耀貴氣,但是,為什麼師傅的語氣是這樣的淡漠呢?近似於冷漠了……通政使司,掌管百官密報……駱垂綺秀眉一皺,「師傅是說,孫永航涉入朝中的權勢漩渦太多?」

  杜遷嘉許地一笑,「宦海沉浮,趨炎附勢太過平常,有時也只是身不由己。更何況他如此才智,要他屈居人下,正如鶴立雞群,難以自平。」這樣有野心更有才智的男子,會是一個好配偶麼?杜遷在心頭一歎,各人自有各人的路途要走,他與她師徒緣分已盡,差不多也只能說到這裡了。

  駱垂綺聽到這裡,心裡也是覺出些味來了,她淒然一笑,「師傅平日裡似乎從未教過綺兒如何去做一名媳婦吧?」倒似將她做一名士子般地執教,一本本的經史子集,一冊冊的名文策論,一卷卷的兵法謀略,現在想來,如果只是去做一名媳婦,又哪裡不是讓她鶴立雞群,難以自平?

  杜遷無視她的淒惻,只是笑得雲淡風輕,「呵呵呵,綺兒沒聽清楚為師的話,也罷,時日長久,你自然會想明白的。師傅平日教你的,總有用得上的一天,我杜遷的徒兒可不是那麼輕易就叫人欺負了去的。」

  「那師傅自己為何不入仕?」這是她一直奇怪的,以前不敢問,但時至今日,因為分別在即,倒反使她少了顧忌。

  「我?」杜遷笑得清淺,「為師有個祖訓:終生不入仕途。」他答得很決絕,甚至杜絕了日後這個唯一的徒兒可能會向他提出的請求。

  她看向前來掌燈的溶月,一天竟然過得這樣快麼?她只覺心中有一根弦「嘣」的一聲斷了,輕執起裙擺,她斂衽而拜,「綺兒在此拜別師傅,綺兒謝師傅十年教誨之恩。」說罷,她虔誠地磕了三個頭。在秀額觸上冰冷的青石磚地板時,她仿佛覺得自己同時亦是在拜別自己所有的過去,所以她拜得很認真、很仔細,生怕錯過了什麼,漏下了什麼。

  杜遷看著她盈盈而拜,兩手負於身後,他是狠心的,讓這麼一個十七歲,無親無恃的孤女去撐起一片或者根本不屬於她的天。但是,他也只能幫到這裡了,十年的師生相處,他已傾盡畢生所學去教她。孫家不是一道輕易可以跨過去的檻,朝臣中間的相爭、族人之間的相爭,她要面對的東西那麼多,其實就算再學十年,他也是不放心的。然而,時間已在相逼了。杜遷微微感歎,當年不過是駱清晏的一個人情,而到今天,似乎是連他都覺得自己有些抽不得身了。「綺兒,為師再警省你一句,孫門現在的掌權者是孫家的老祖宗孫楔,當年你的這門親事,也是他和你爹定下的。你好自為之吧!」他袍袖一拂,竟就此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書齋裡,駱垂綺怔怔地跪著,有失落、有悵然,更有著對未知命運的迷惘,這一程,她還未曾開始,卻已充滿了畏懼與擔心。

  第三章 小字梨花初得賦

  才過了初五的破五日,孫家已派人上門來說親了,問了名,也換過了庚貼。駱垂綺與溶月在下人的口中得知,原來這一次的婚嫁有大半是孫家老爺子孫楔促成的。據聞他年事已高,近些日子身子又不甚健朗,一心想著當年與同僚駱清晏的婚約,一聞說駱家閨女過了十七,便急急下聘。

  相較於府中上下的熱乎勁兒,駱垂綺則有些平靜得出奇,大多時候都只坐在書齋裡,整日整夜地看書、練字。

  溶月看得有些奇怪,亦有些心疼,這一日晚上,她悄悄走近小姐,一下將一本金粉庚貼湊到小姐眼前,「小姐,你看!」

  駱垂綺手中的筆一抖,墨色一滴,「嗒」地沾在雪白的紙頁上,她垂了垂眉眼,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什麼呀?」

  「喏,你自己看。」

  駱垂綺接過,紅紙金粉,印有金色吉祥蟠龍,帖正中寫「天作之合」。她一見之下便知是孫氏三房孫騏,也就是孫永航之父,她未來的公公,代子下的求婚簽。她素手輕翻,只見裡面寫著:

  看來日子近了吧?駱垂綺輕輕將其合攏,忽然心中一疑,「溶月,這你從哪兒拿來的?」不是應該放在舅舅舅母房中麼?

  溶月「嘻嘻」一笑,「我從後堂裡拿來的。」

  駱垂綺睨她一眼,「那還不去放好?叫人發現了,怕不找個遍!」

  「是是是,小姐。溶月一會兒就去放。」她搬了個凳子坐在駱垂綺一邊,笑得神秘,「小姐,你可想知道溶月今兒聽到了什麼?」

  駱垂綺一笑,配合她的賣關子,問了聲,「你聽到了什麼?」

  果然溶月笑得更樂了,「我聽到咱們姑爺的事了!」

  駱垂綺笑容一頓,目光有些躲閃,終是即將娶自己過門的夫君,駱垂綺再聰慧亦不過十七歲的閣中閨秀,總是有些害羞。只那麼一句,便將她粉白的臉兒熨上一層紅暈。

  「府裡的丫鬟這幾日都在說,說那姑爺長得清朗俊秀、風度翩翩,更難得的是品節自守,在朝為官,能力卓絕,連孫老爺子都時常誇獎他呢!」能得孫老爺子的賞識,那在孫氏這整個族裡,便是可以出頭,不必鶴立雞群了。

  駱垂綺靜靜地聽著,眼波含羞,亦於中帶了分未讓覺察的深思。師傅說她與孫永航的婚事是孫老爺子一手促成的,以前是因為她爹是當朝中書令駱清晏,那麼現在呢?寂靜了七年了,忽然急不可耐地要讓她入門,當真是因為婚約麼?

  孫氏其勢未穩,他們圖的是這個麼?可是她舅舅的力太小,能說得上話麼?她困惑又疲乏地微閉了眼眸,她太淺薄,什麼事都不知道,她到底要如何安身立命呢?人生最為無常的情愛……情愛真的那般無常麼?師傅不可能說些危言聳聽的話,可是,她的爹娘……

  她無論何時都記得,爹爹臨終前的那個眼神,看著娘的眼神,是這樣的纏綿入骨,明知自己已不治,但情根深種,難舍難離,便是這麼一個眼神,讓娘狠心捨下了她,甘願隨了爹爹同去。曾經她不懂,所以她怨娘,也怨爹爹,可是如今,當她也即將為人妻子,她卻欣羡不已。

  她也能如爹娘一般幸運麼?孫永航是她的良人麼?他與她,也能像爹娘般生死與共,不離不棄麼?她能麼?

  春花爭妍,引得紗窗外的蜂蝶嗡嗡鳴鳴,催著春日裡慵懶的人兒直欲昏昏睡去。園子裡桃杏吐嬌,梨花也結了蕾。駱垂綺正靜靜地繡著一幅秋雁圖,橫幅六尺,有秋空明淨,長河湯湯,一行征雁縱霄雲裡,襯著這青山一看,便透出些明淨高闊的意境來。

  屋裡擱了盆瑞香,正當時令,那無可比擬的芬芳便散在整個居室裡。俯著頭繡了近兩個時辰,駱垂綺方才把線頭一繞,安了個結,將線換好別在一旁。溶月輕手輕腳地捧上一杯茶,清芬四溢,使人平添幾分精神。駱垂綺微蘊笑意,接過呷了口,不禁輕「噫」了聲,「是太極翠螺?」

  「是啊!舅老爺昨日差人送過來的。」溶月走到繡梆前,湊近來看,「呀!小姐,你還沒有繡鴛鴦、並蒂蓮之類的呀?」她看了好幾天了,小姐不是繡「花開富貴」,便是繡「壽星捧桃」,今兒又繡了個秋雁圖,眼看著三月十二的日子近了,也不見沾些個夫妻白首的吉祥物。

  駱垂綺一聽這話,秀臉上頓時一紅,不由嗔惱地叫了一聲:「溶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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